天亮了。天剛一亮，劉川獨自出門。
這一天太陽升起的速度似乎比往常要快，劉川無論怎樣奔跑，還是趕不上東方迅速地由紅變白。他一路跑著，先到離小院不遠的早點鋪里買了大餅，然后揣著大餅用最快的速度抄小路跑向那間雜貨店。雜貨店里的中年婦女還在，剛剛起床，正在梳洗，她帶著一臉肥皂沫領(lǐng)劉川匆匆進了鋪子的后屋。劉川在后屋給景科長打完電話出來時，太陽已經(jīng)毫不拖延地躥上了房檐，他捧著大餅跑到小院那條街道時，遠遠就看見單成功正焦急地站在門外等他。
“怎么這么長時間？”單成功皺著眉問。“排隊。”劉川喘著氣答。
“我看你半天不回來正想接你去呢，我還以為你又讓小康堵上了。”
“沒有。”
劉川壓著心跳從老單身邊走過，他抱著大餅走進院門的一刻，太陽正在越過門口的樹梢，把他和單成功一前一后的身影，壓迫得越來越小。
劉川跟著單成功父女二人走進秦水焦化廠的廠區(qū)以后，才知道這種老廠竟有很大的規(guī)模。劉川和單鵑跟著單成功七拐八拐，直到徹底轉(zhuǎn)向才走進一棟宿舍樓中。
他們在三樓拐角的一戶人家敲門而入，這家住著一個肥胖不堪的中年婦女，單成功以大姐呼之，劉川與單鵑則叫阿姨。這位阿姨與老單是何關(guān)系，劉川沒有多問，他們到這里來的目的單純，就是從“阿姨”手上拿到一個紙箱。箱子里裝的都是些盜版光碟，其中純色情的就占一半。劉川和單鵑抬著紙箱下樓之后，老單才和那女人在樓上討價還價地談了價格。他們把這箱光碟抬到了離焦化廠不遠的一個街邊集市，集市里的攤販這時剛剛聚集。
劉川對行商走販之道全無經(jīng)驗，只是跟著高聲叫賣而已。據(jù)單成功父女粗略估計，這箱光碟如若全部出手，約可凈賺五千左右。五千元用于劉川帶單鵑母女逃亡北京，并在北京維持?jǐn)?shù)周，應(yīng)當(dāng)足夠。
集市里亂哄哄的，叫賣什么的都有。劉川在光碟箱子前站得兩腿發(fā)酸，便和單成功招呼一聲，去各處閑逛。他發(fā)現(xiàn)這個集市以賣舊貨的居多，賣服裝及日用品的居次，也有幾個賣盜版碟的攤子，碟的數(shù)量都不太多。再往前方張望，還有賣貓賣狗賣花鳥魚蟲的，林林總總，疏疏落落，總有半公里綿延。
劉川走馬觀花逛了一圈，有些乏味，慢慢繞回自己的攤子，換了單鵑去逛。單鵑則是下馬看景，逛的速度比劉川慢了許多，尤其是對服裝攤子，更是情有獨鐘，拿些花花綠綠的衣服試著長短，和攤主吵架斗嘴似的討價還價，其實并不為買，只為說到攤主退無可退之境，才帶著獲勝的滿足揚長而去。獲勝也許是單鵑自小到大始終追求的終極快樂。有獲勝感即可，且不論具體得失。
連戰(zhàn)連勝之后，單鵑其實并未走遠，所以，當(dāng)幾個工商緝查和一幫治安警察突然出現(xiàn)在集市當(dāng)中，并且查到了單成功的攤子時，一切尚未遠離單鵑的視線。雖然市場霎時大亂，幾乎所有攤販都在快速地收起貨物，倉皇四散，但單鵑還是從擁擠著奪路而逃的人縫中，目睹了他們那箱光碟被收繳的情景，目睹了父親和劉川雙雙被扣的場面。
那天中午，單成功和劉川一起，被押到了秦水市南關(guān)派出所的院子里。和他們一起關(guān)進來的，還有其他幾個販賣黃碟的小販。所以在單成功看來，這次市場緝查的目的并非整頓無照經(jīng)商，也非清查假冒偽劣，而是一次規(guī)模較大的“掃黃打非”。
但劉川知道，那些“治安警察”其實都是景科長搬來的秦水刑警。這次“掃黃打非”目標(biāo)明確，就是沖著他和單成功兩個人來的。
進去之后先是挨個問話，搜了身上的東西，扣了身份證件，然后他們統(tǒng)統(tǒng)被關(guān)進一間有窗的屋子，一個個靠墻坐在冰涼的水泥地上。單成功沉著臉一下午沒有說話，到晚上也沒吃東西。傍晚他們隱約聽到窗外兩位民警的無意交談，說起今天抓的人晚上就會放掉大半，只有少數(shù)身份證件比較可疑的，還要留一夜明天再查。民警的對話讓單成功更加面色如土，因為連劉川都能替他想到，單成功的身份證雖然是假的，但仍然是他的一根最大的軟肋。像他這樣一個身負(fù)巨案被判死緩的在逃罪犯，只要看出證件可疑，稍加核查，就不難查出他的真實身份。單成功自己當(dāng)然明白，當(dāng)然后悔，后悔怎么這么大意竟拋頭露面到那個街邊集市去兜售光碟，這一步不慎很可能將帶給他終其一生的牢獄之苦，甚至，帶給他無可再逃的殺身之禍。（6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