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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20多年沒出過貪官了。”就在一年以前，國內權威媒體送給江蘇省蘇州市一個特別
的榮耀：“百官共廉”。在官員腐敗案件并不鮮見的今天，“百官共廉”像一個神話一
樣，引起社會公眾的好奇。
10月27日，蘇州副市長姜人杰被“雙規”的消息公之于眾。據了解，姜人杰被“雙規”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貪官和腐敗案件將隨之浮出水面。
蘇州政界如何出了蠹蟲？一個蠹蟲又如何牽出更多蠹蟲？其間問題是體制疏漏，還是監督缺失？
“不出則已，一出就出個大的！”走在蘇州的大街小巷，坐在出租車上或茶館中，幾乎每個當地人都知道有個副市長“出事”了。而在一年前，當權威媒體評價“20多年來，蘇州市出現了一種‘百官共廉’的可喜現象”時，這種舉城閑話官員腐敗的情形，在蘇州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都是兒子害的”
對于姜人杰被“雙規”的報道，迄今尚未有權威人士公開澄清或者證實。這從某種程度上加劇了各種流言在蘇州市的傳播。目前，關于姜人杰“出事”及其生死現狀，有多種版本的說法，但是，在姜“出事”這一點上，各版本無一例外的，提到姜人杰的兒子姜荑：“都是給他兒子害的。”
據了解
姜荑于1979年出生，曾是南京大學工商管理系1997級學生。2001年大學畢業后，先入蘇州歐萊雅(中國)銷售部做銷售主任，2002年1月入蘇州市協安貿易有限公司任業務經理，2002年9月離開，開始經營其蘇州福海拍賣行有限公司。
“姜荑是一個關鍵人物，至少對于姜人杰的最終暴露來說是這樣的，”一位知情人士這樣說，“直到今年5月，姜荑的公司還在運作，而在這之前，姜人杰已經被盯上了。”
記者在蘇州工業園區工商局獲得的檔案資料顯示，姜荑任總經理的蘇州福海拍賣行有限公司(簡稱福海拍賣行)成立于2002年10月10日，股東龔薇和史建官各出資250萬元，各占50%的股份。
史建官，1959年生人，在上述公司成立前為蘇州市住房置業擔保有限公司業務經理，這家公司是蘇州城市建設投資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蘇州城投的控股子公司。史的妻子以史建官前段時間因膽囊炎開刀長時間呆在家里為由，搪塞記者的采訪。
福海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執行董事是龔薇。龔是姜荑的大學同學兼女友，兩人于2004年5月結婚。福海公司成立時，龔薇大學畢業才一年。
以龔薇的年齡和經歷，她不可能拿出250萬元注冊資金。知情人向記者透露，當時的事實是，姜人杰利用職權，從自己主管的資金中挪出1000萬元給姜荑，并叮囑姜荑一旦注冊完畢，就盡快歸還。
為了掩人耳目，姜荑沒有出任福海拍賣行股東，而是被聘為總經理，以此達到在工商登記資料中隱藏身份的目的。但是，姜荑并沒有完全聽父親的話，在注冊完畢后，他沒有盡快把資金還回去，而是用這筆資金迅速地擴大自己的業務。
地產開發商檢舉了副市長
據了解，是一封舉報信將姜人杰推上了風口浪尖。
知情人士說，姜人杰利用自己的權力，將蘇州工業園區規劃中輕軌線路旁的一塊農業用地變成商業和房地產開發用地，并將這塊地交給姜荑的拍賣公司進行拍賣。在拍賣過程中，姜氏父子又與一房地產開發商私下達成協議，將拍賣底價降低，幫助這位房地產開發商以遠低于市場的價格獲得這塊地，同時雙方按照比例分配所得利潤。
后來，蘇州輕軌項目暫停，這塊土地價格下跌，開發商無法獲得原來所估計的利潤，而姜氏父子卻依然按照原定協議向這位開發商索要分成。無奈之下，這位開發商只好向有關部門舉報。
僅憑一封舉報信，尚不足以扳倒姜人杰。
就在這時，國家審計署到蘇州進行專項審計，審計人員發現，某專項資金中少了1000萬元，而查證的結果是，這筆資金被挪用給了姜荑，用作成立公司的注冊資金和啟動資金。
審計結果讓姜人杰非常緊張，他急忙叫兒子把錢還回去。好在這段時間里，在姜人杰的“關照”下，姜荑的拍賣公司生意興隆，歸還1000萬資金并不困難。審計結束后，也沒人來追究姜的責任。
但姜人杰始料未及的是，他和他的一家因此事已經處于有關方面的監視之下。審計結束后，姜人杰安排姜荑設法將家中的資金轉移到境外，姜荑因此遠赴云南處理相關事宜。
姜家轉移資金的行動剛一展開，即被發現。姜人杰由此被“雙規”，而姜荑亦被從云南帶回蘇州。
涉案金額：9千萬還是1.4億
姜人杰的涉案金額究竟有多大？在人們的議論中，這個數字從9000萬元到1.4億元不等。不過，有一點似乎已成定論：姜人杰可能是建國以來江蘇腐敗涉案金額最大的地市級官員。
10月29日，在蘇州市錦帆路33號蘇州城投的財務部里，一位工作人員一邊看著有關姜人杰被“雙規”的網絡報道，一邊大聲朗讀：“蘇州已經將近二十年沒有出現大的官員腐敗事件了”，另兩名工作人員迅速圍住了電腦。
身為分管城建的副市長，姜人杰曾經兼任這家公司的董事長。他的“出事”無疑引起了這些當年的部下的極大興趣。
然而，就在財務部斜對面，項目部的辦公室里，兩位工作人員一聲不吭，埋頭整理材料。蘇州乃至江蘇最大的立交橋工程、投資高達4.66億元的新莊立交橋剛一通車，就發現橋上出現了裂縫，這座橋現在也被人們視為姜人杰留下的“垃圾”之一。這座立交橋的業主正是城投公司項目部。
有消息靈通人士稱，姜人杰涉案金額高達1.3億元，基本上是在他2001年擔任副市長以后的事情。
自2001年5月當上蘇州市副市長開始，姜人杰分工負責城市規劃、建設、交通、市政公用、郵政、電信、園林和綠化、房管、房改、房地產開發、防震抗災、人防工作。在蘇州城市建設飛速發展的大背景下，上述領域內幾乎每一項重要工程或計劃均與姜人杰有或多或少的聯系，每一個重大失誤最終都會“落實”到姜人杰頭上，而這些失誤最終都令人們產生無盡的遐想。
“違規發包工程并從中受賄、違規批地并從中漁利、挪用資金并助子牟利”，這已經成為街談巷議中姜人杰的三條主要“罪狀”。
世界遺產大會后的疑問
今年7月，第28屆世界遺產大會在蘇州舉行。據透露，為此次會議的召開，蘇州市從2002年起，共投入了100億元人民幣，而姜人杰正是世界遺產大會的常務副總指揮。
有消息說，在迎接世遺大會的大規模基建中，姜人杰大撈好處。直接的例證就是造價奇高的公交候車亭，全市共有108個。據稱，這些看來頗有蘇州古城特色的候車亭每個造價竟高達20萬元，而其材質和創意均無特別之處。
而一次普通交通事故則暴露了另一個造價奇高的項目——路燈。一市民駕車撞壞了一根宮燈式路燈桿，竟被要求賠償3萬元，蘇州城區道路改造工程中共添了1617套宮燈，總造價將近5000萬元。
但是，當地一些官員稱姜人杰通過發包這些工程收受好處的可能性不大，因為這都是“小錢”。市政公用局宣教處長王國煒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候車亭的造價要高一點，單價在十萬元左右。而蘇州市路燈管理處黨支部書記潘峰則稱宮燈式路燈“造價在幾千塊錢，和普通路燈差不多。”
蘇州市紀委的有關人士說，由于這些工程被盯得很緊，且蘇州市在全國率先建立了工程建筑有形市場，規范了招投標行為，姜人杰從這些小項目上做手腳的可能不大。
蘇州市政府的一位工作人員則稱，“蘇州為世界遺產大會10天投入100億元”的提法也是不對的。世界遺產大會的會場只是一塊很小的區域，不能把蘇州市在城市建設上的投入全部理解為是為了世界遺產大會。姜人杰“出事”是一個長期漸進的過程，不能全部歸結到為世界遺產大會的投入上。事實上，近年來蘇州的市政建設投入高達2300億元，其中可疑之處舉不勝舉。
就在發稿前，本報記者接到匿名電話，稱位于現代大道旁的蘇州工業園區行政中心大樓就是在姜人杰手上發包的，這個大樓存在著嚴重的虛報造價問題，但是目前記者無法查證。
“明擺著的”土地問題
盡管不知道姜人杰“出事”的具體案情，但是蘇州市政府的多位工作人員還是一致認為，姜一定是因為土地問題而出事。一位工作人員甚至說：“這幾乎就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
由于蘇州城市建設快速發展，一些原來屬于農村或者郊區的地塊價格迅速提升。自2001年起，蘇州所轄的吳縣、吳江等縣級市相繼調整、拆分為多個區。在蘇州工業園和蘇州新加坡工業園的帶動輻射下，這些新城區發展迅速。這給房地產開發商提供了大量的機會。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當地商人告訴記者，在當地的房地產開發商中，真正“有本事”的，就是找姜人杰，空手套白狼。
按照他的說法，通常的操作手法是這樣的：某開發商看好地皮——這些地皮通常是原來的農業用地或者工業用地——找到姜人杰，由政府出面收回土地，給土地原使用者一定補償，然后將這些土地的性質轉變為商業、金融、房地產開發用地。
這些土地中，一部分被直接劃撥給政府下屬的城建開發公司，由這些公司出地皮，房地產開發商出資金，雙方合作開發房地產，從中漁利；而另一部分則拿出來公開拍賣，由姜人杰事先與開發商量好，以約定的低價拍賣成交，雙方再從所得利潤中分成。
而正是后一種操作手法，給姜人杰之子姜荑開辦的福海拍賣公司帶來了巨大的商機。
在蘇州工業園區星漢街28號3樓，蘇州福海拍賣行已經人去樓空。盡管成立時間不過兩年，但它卻已經是蘇州拍賣業中的老大。
蘇州工業園工商局資料顯示，福海的經營范圍是“各種有形物品、無形資產及公物的拍賣”。當地一家拍賣公司的業務經理告訴記者，福海拍賣行對行內競爭最激烈的藝術品、公物拍賣根本不屑一顧。他們只吃土地，業內有人甚至稱之為“土地專賣店”。
福海拍賣行所進行的業務，基本囊括了蘇州所有新開商鋪以及除蘇州市土地儲備中心外的所有土地和關破企業的土地拍賣。按照福海拍賣行網站的自述，“成立一年來，拍賣成交額累計即達到8.1億元”。
據了解，蘇州拍賣行業一年的總業務量大概在20多個億，由大小28家拍賣行分割，其中土地拍賣總量不過10億元。福海拍賣行基本上壟斷了蘇州的拍賣市場，他們的收費標準比其他拍賣行高出近一倍。
“官商一家”？
姜人杰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自從他“出事”以后，他周圍的人也開始一個個“出事”。有消息說，蘇州市城建、園林、市政公用等部門先后有人被“找去談話”或被撤換。
最有戲劇性的是姜人杰的妻子。據悉她在姜人杰“出事”后即設法“撈人”，竟拿出100萬元賄賂有關紀檢工作人員，最后不僅她自己“出事”，4位紀檢工作人員也一并“落水”。
蘇州市人大一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大家都認為姜人杰“遲早要出事”，并不是說姜人杰品德如何敗壞，而是因為姜人杰所處的時期、位置和體制缺陷，必然會導致他出事。
近年來，蘇州城市建設飛速發展，GDP迅速提升，城區面積急劇膨脹。在城市經濟大發展的背景下，市場對土地的需求同步增加，土地價格相應攀升。作為分管副市長，姜人杰在成為不法房產開發商主攻對象的同時，也成為其他政府官員利益交換的目標。
熟知內情的人士稱，在蘇州官場，以公益事業、城市建設的名義，將農業、工業用地變成商業、金融、房地產開發用地，或者將居民強制搬遷，把有升值潛力的土地無償劃撥給官辦公司，再由其與房地產開發商聯手開發牟利，是秘而不宣的生財路徑。
而這種生財路徑之所以有效，與政府辦開發公司的“制度保證”密切相關。
副市長姜人杰同時兼任蘇州市城市建設投資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自他以下，蘇州市各區也不同程度地存在著類似的“紅頂商人”。
蘇州市相城區有一個“相城城市建設有限責任公司”，主要負責相城區的城建、綠化等工程，據了解，區建設局和交通局是這家公司的股東，前者占46%的股份，公司用房也由建設局無償提供。建設局副局長江興發、金全元先后兼任公司副董事長和公司總經理。
記者在采訪中發現，這家公司通過區政府和區建設局，以修建綠化工程為由，強行拆遷當地一家民營企業的廠房，將這塊原本工業用地的地皮，變成商業金融業用地，由區政府無償劃撥給相城城建公司，與浙江一家房地產開發企業聯手開發房地產。
記者了解到，蘇州知名的平江路風貌保護與環境整治工程項目的實施單位為“蘇州平江歷史街區保護整治有限公司”，該公司法定代表人包維明同時是平江區政府辦公室主任，其后任孔繁潤也在平江區政府任職。
該公司以建設“平江歷史街區”為名，通過區政府獲得拆遷許可證，強行搬遷當地原住民，將民房改造加層后出租給商人，建設酒吧、餐館、旅館、商鋪等，從中牟利。
有知情人士說，由于缺少監督制衡，平江路項目甚至成了部分官員交換利益的工具。平江區政府為平江路項目投入的資金并不多，主要的資金均由當地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提供，主要收益也由這家公司獲得。但這家公司的老板正是蘇州市一位市級領導的妹妹。-
新聞鏈接 蘇州“百官共廉”現象
去年11月底以來，國內各大主流媒體相繼報道和解讀了蘇州市“百官共廉”現象。
報道稱，蘇州是一所獨特的干部學校，這里有一套獨特的教育干部的方法，有一種群體性、長期性的廉潔奉公的氛圍，蘇州的干部創造了廉政奇跡。根據國外經驗，人均GDP(國內生產總值)從1000美元上升至2000美元期間，是貪欲橫流的“腐敗易發期”。而蘇州市人均GDP從1993年的1000美元到2002年的4300美元的10年間，當地干部極少因不廉政問題落馬。
眾多媒體在解讀蘇州“百官共廉”現象時注意到了蘇州的歷史和文化。蘇州歷史上出過不少著名清官，如白居易、范仲淹、況鐘等，他們給后世留下了為官的楷模。古代賢者認為，一切貪污受賄、腐化墮落，皆因不知足而起。讓老百姓愛鄉、知足、潔身自愛，隨時警示，防微杜漸，是古代蘇州政治的得意之處。
蘇州政界人士認為，蘇州出現“百官共廉”現象的根本原因在于創設了一套新的廉政制度，其主要著眼點在于三條：一是調整權力結構，削減個人權力，對權力進行制約和分解；二是引進市場機制，讓權力使用的過程在公開、透明的情況下達到公平；三是運用經濟手段，調動廣大干部的廉政自覺性。
《新周報》駐上海記者 鞠靖 發自蘇州
責任編輯：孫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