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05年1月28日上午
地點：日本國福岡高等法院
原告：中華人民共和國山東省榮成市漁業協會會長唐厚運、暨日本福岡豐華商會株式會社
被告：日本女人車蘭英、暨日本福岡中央船舶株式會社
案由：偽造合同詐騙案
法院二審開庭，威嚴如懸上天之劍，正與邪，是與非，
亮相在日本法律的天平上。此時，在日本和中國，知情者無不牽動心靈，視待最后的宣判，這一場在日本打了三年之久，驚動各方的官司，該落幕了——
“合同”從哪里來的？
說來話長，2001年夏，熱浪襲擊著大地。山東省榮成市漁業協會會長唐厚運，突然接到本協會在日本福岡開設的公司·即：福岡豐華商會株式會社的報告：日本福岡英華商會株式會社董事長車蘭英的手里，有一份《合同書》，據稱：車蘭英本人和她在日本開設的另一家公司中央船舶株式會社，被唐厚運暨豐華商會株式會社委托作為在日本的船舶業務代理，該《合同書》已經過了日本的法律公證。主要內容是：唐厚運及所屬的日本福岡豐華商會株式會社，委托車蘭英及她的中央船舶株式會社，代理山東省榮成市水產品海上直運鮮銷出口業務，七年內，其在日本的通關、船代業務不得委托他人代理，如有違約，必須支付給車蘭英8000萬日元的違約金，可必要時強行執行等。
這么一篇短小的文字，唐厚運連看了十遍，不禁心潮起伏，他即刻調動全部的腦細胞搜尋所有的記憶：不錯，自己是認識車蘭英這個在日本做生意的女人，可是自己何時與她和她的公司簽過什么代理合同呢？沒有！絕對沒有！自己決不會記錯的。那？車蘭英的《合同書》從哪里來的呢？真怪了。此時，唐厚運憑著一輩子的商戰經驗，腦子里頓時跳出四個字：偽造、詐騙。
好黑的手
唐厚運望著遠方的大海，思緒在浪花上飛行，這幾年與日本商人爭奪海上水產品直運鮮銷出口代理權的斗爭，正好像那洶涌的波濤向前涌來，這是一場爭國格、人格、利益與尊嚴的斗爭啊！
那還是1999年初，唐厚運剛上任榮成市漁業協會會長不久，調查中發現這樣一個問題，即：榮成市的148條遠洋捕撈作業的漁船，自從改為海上水產品直運鮮銷出口以來，在日本市場上，每次成交都要先把漁貨交由當地的日本代理商，由他們操作聯系當地的魚市場卸貨，才能進行出口業務。僅此出口代理費和退稅一項，榮成漁民每年竟少收入6000多萬元人民幣。更有日本代理商從中偷魚、作假的現象經常發生，有時1000箱的漁貨，結算時只剩了800箱……
唐厚運想：“我老唐世代生活在榮成這片土地上，當年日本鬼子在這里燒殺搶擄，離我家三華里的南于家村被鬼子一把火燒了，那兇殘的火光就像在眼前一樣。我從一名普通的漁民到漁業隊長、黨委書記、公司董事長，漁民們挨凍受餓，‘寧肯在岸上當驢，也不愿下海打漁’，鋪水蓋浪的辛苦，哪一樣活兒我沒經受過，現在漁民的日子好了，大伙的利益又被日本代理商坑騙拿走，決不能繼續下去。眼下組織上信任我，大家選我當了全國勞動模范，當了七、八、九三屆全國人大代表，當了榮成漁協第一任會長，我唐厚運拼了老命也要維護中國漁民的利益和尊嚴。”
唐厚運是一條說一不二的山東硬漢子，凡事下了決心，說干就干，在山東省漁業部門和榮成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下，他不顧年近70歲的高齡，親自出馬，很快便帶人去日本，于1999年4月28日，以榮成市漁業協會的名義在日本福岡成立了榮成漁民自己的代理公司，名稱是：日本福岡豐華商會株式會社。正是在成立豐華商會之前，車蘭英得到了消息，便帶著一個日本雇員，從日本來到榮成，通過市里有關人士介紹，唐厚運接待了車蘭英一行。這位年近50歲的中國籍日本女人，幾年前從中國居住到日本做生意，見面時，車蘭英向唐厚運表示：在日本成立豐華商會，她可以全力幫忙，所有手續可以由她代為在日本辦理，等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唐厚運的一貫作風和人品，何況中國人外出闖世界，大都有重族緣、親緣、血緣的傳統，生在山東，長在海上，豪情仗義的唐厚運自然也不例外。因此，應車蘭英的要求，唐厚運先將30艘海上直運鮮銷出口船的船舶代理業務，交給了車蘭英代理，以便取得經驗和相互了解。同時，唐厚運鑒于去日本的簽證未下來，為了早日開展日本方面的工作，又請車蘭英在日本代刻了豐華商會和他自己的印章，暫時存放在車蘭英處。
誰知道，問題恰恰出在印章上，車蘭英看到榮成漁協的豐華商會株式會社在日本當地的業務不斷熟悉，孤獨與妒忌的心里生出一片陰云來，一天，車蘭英找到她雇用的日本人三浦啟一，對他說：“三浦先生，眼看著唐厚運的年歲已高，恐怕過不了多久就要退休了，一旦他不在位，豐華公司的業務就得不到了，有什么辦法能讓唐厚運的豐華商會株式會社絕對離不開我們呢？”三浦啟一看著車蘭英，想了想說：“只有偽造一份假《合同書》去公證，用法律的形式把兩家的商務關系固定下來。”車蘭英一聽，高興的眼珠子生光，詭秘地說：“正好我這里早有了豐華商會和唐厚運本人的印章，是為他們辦業務時，我偷偷多刻了留下的，假《合同書》就以福岡豐華商會株式會社和唐厚運本人的名義簽定，蓋上他們的實印，你不說，我不說，鬼也不會知道，閻王爺也不會相信假《合同書》有假，唐厚運本人休想否認，日本法院也一定會認可的。”于是，經過車蘭英與三浦啟一的合謀，在唐厚運和榮成漁協在日本福岡的豐華商會株式會社毫無所知的情況下，一份所謂唐厚運暨豐華商會株式會社委托車蘭英及她的中央船舶株式會社，代理豐華商會株式會社的業務假《合同書》，便在卑鄙與陰暗里偽造出籠了，如同一塊黑布捂向了太陽的眼睛。
同謀者的良心
俗語說：紙包不住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車蘭英伙同三浦偽造假《合同書》之后，本以為憑借日本法律的武器可以永遠降伏唐厚運和唐厚運以后的榮成市漁業協會會長，可以永遠降伏豐華公司了。誰知道，她與三浦啟一很快又鬧起了矛盾，逼使三浦辭去了英華公司的工作。
三浦啟一回到家里，悶悶不樂，就把與車蘭英的事告訴了太太，這位在唐厚運的豐華商會株式會社做出納的三浦夫人，倒有一顆正義的心，她馬上毫不含糊地對三浦說：“唐會長是好人，對我們有恩情，我們決不能對不起人家，否則，會有報應的。”三浦在夫人的開導下，良心發現了，他很快把幫助車蘭英偽造假《合同書》這件事報告了豐華公司，同時報告了假《合同書》在日本法律公證的細節。
原來，日本的公證管理和中國不同，合同文件公證時，日本的公證機關不是認可人，而是認可印章，認可法律的程序。車蘭英和三浦偽造好假《合同書》之后，先找到一個叫黑田的日本律師，請其為假《合同書》作公證，機警的黑田也許憑著幾分經驗和律師的良心，有一雙看向后果的眼睛，他雖然幫助車蘭英為偽造的假《合同書》作了修改加工處理，但鑒于沒有得到唐厚運本人的承諾，也沒有見到唐厚運本人，便拒絕了車蘭英和三浦啟一關于為假《合同書》公證的要求。于是，車蘭英和三浦又一番密謀，重新委托人，終于做成了公證。即：由三浦啟一作為唐厚運豐華商會株式會社的代理人，由車蘭英作為日本中央船舶株式會社的代理人，由委托人去公證處，在假《合同公證證書》上蓋了章。
嚴謹的日本公證處為此在《公證證書》最后注明了以下文字：
車蘭英與本職不認識且未見面，僅憑提示的外國人登錄證證明其本人。
三浦啟一與本職不認識且未見面，僅憑提示的駕駛證證明其本人。
各代理提供的委任狀為私有證書，不能完全給予證明，但有委任者合法的印章證明書可以予以證明。
本證書在平成12年12月8日在本職的役所內作成，給列席各位閱讀了解后，與本職一起署名按印章。
福岡市中央區舞鶴3丁目7番13號
福岡法務局所屬
公證人：曾根正行
代理人：車蘭英
代理人：三浦啟一
本復印件為平成13年11月6日在本役所作成。
以上做法，在中國法律的眼睛里似乎不可思議，雙方當事人均未到場，僅憑幾紙委托，公證處便為其完成了公證的法律程序。也許這正是日本法律公證的特色。
二話別說打官司
唐厚運了解情況后，那些日子，他無論在辦公室沉思，還是在海邊漫步，有時夜半醒來，腦海里總翻騰著這樣的問題：金錢啊！可以使人高尚，也能使人墜落，使人卑鄙與無恥。既然有鬼，就要做一個打鬼的人，為榮成10萬漁民的利益，也為自身的清白，必須在日本上訴，二話別說打官司，用法律的圣手揭露鬼的嘴臉，討回人間的公正，維護做人的尊嚴。
這時，唐厚運在中國國內正受到從中央到山東省和榮成市有關部門的聯合調查，精神上如同在火上烤。事出有因，原來唐厚運在取消了日本人代理榮成海上水產品直運鮮銷出口業務，改由漁協在福岡的豐華公司做此業務后，那幫專門吃中國水產品海上直運鮮銷出口代理飯的日本人，一下子失去了每年6000萬元人民幣的收入，比割了肉還難受。于是，以日本榮進貿易株式會社的頭頭進正二和嚴成、張建等一伙人，先是對唐厚運發出死亡威脅：
“如果唐厚運再來日本，別想活著回去”。唐厚運硬得像鐵，自然不理這一套。進正二一伙看硬的不靈，繼而便不惜重金，在日本和北京雇用人手，并通過個別日本國會議員，寫信誣告唐厚運，一時間，什么“唐厚運走私”、“唐厚運違法”的信件和材料，如雪片一樣落到了中國全國人大常委會、國務院信訪局、國家海關總署、國家外經貿部、農業部漁業局、山東省海洋與漁業廳，并登上了新華社編發的《參考清樣》第七期，那來勢，仿佛立起了日本海的水，大有致唐厚運于死地之勢。當時任中國國務院總理的朱镕基看到案頭唐厚運的材料后，怎能不重視，他當即將材料批轉李嵐清、溫家寶、吳儀、石廣生，批示時任山東省委書記、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的吳官正、省長李春亭，盡快查清此事。一時間各路調查組云集榮成，好心人誰不為唐厚運捏一把汗。“唐老啊，你光明磊落了一輩子，再大的風浪也出海，這次千萬別翻船啊！”，“唐會長，唐書記，您為俺漁民的利益操碎了心，您為老百姓辦實事，都在俺心里，可是那日本鬼子從根上就心狠，千萬別吃虧啊！海上有不少冤死鬼。”一句句真情話，溫暖著唐厚運的心，他自信身正不怕影子斜，無私不怕鬼叫門，讒言就像海浪一樣深，也有澄清的時候，正好借上級調查的機會，反映一下真實情況。唐厚運向各級調查組作了如實匯報，最后，終于澄清了事實，得到了從中央到地方各級組織的公正結論。充分肯定了唐厚運為中國漁民的利益，不畏艱險，不辭辛勞的精神，肯定了他的貢獻。風雨中，唐厚運更顯出礁石般的風彩，即使渾身是傷，也仍然含著微笑望著海洋。
與此同時，唐厚運正式起訴，上訴日本福岡地方法院，狀告車蘭英暨她的日本中央船舶株式會社，偽造合同，詐騙代理費。作為原告，唐厚運把訴狀呈上去之后，心里松了口氣，他想：憑著事實的基礎，憑著三浦啟一的證明，憑著正義與真理，官司勝訴不會有問題。誰知道，2003年7月，日本福岡地方法院開庭后，竟不顧事實，不顧三浦啟一的證言，只依據一紙公證書及車蘭英偽造的假《合同書》，作為判決依據，反而判決車蘭英及她的中央船舶株式會社勝訴。判決唐厚運及漁協的豐華商會株式會社敗訴，8000萬日元的所謂“違約金”被強行劃給了車蘭英。人說真話成了鬼，鬼說假話反而成了人。
相信最后有理
車蘭英贏了，她看著8000萬日元的法庭判決，暗暗為自己高興：誰說假的不能亂真，我偽造的假《合同書》上分明蓋著你唐厚運和你的日本公司的印章，又經過了日本法律的公證，連我自己都覺得假的變成了真的，你唐厚運渾身是嘴也休想說清了，嘿！日本的法院就認可我蓋的公章，你啞巴吃黃蓮吧，商場如戰場，我贏了。1955年出生的車蘭英，一下子神清氣爽，仿佛一夜年輕了30歲，第一次嘗到做女人的感覺。至于三浦啟一，分明是你幫我做成的假公證，現在想反悔，晚了……車蘭英“嘿嘿”一笑，美的像灌了一肚子蜜。
唐厚運輸了，他看著日本福岡地方法院不顧事實，顛倒黑白，毫無公正的判決書，看著8000萬日元被車蘭英強行劃走，心里如同大地一樣沉重，天底下難道真的沒有了真理？難道日本的法律是虛偽的？難道日本口口聲聲宣傳的法律社會，竟能允許車蘭英這樣的騙子得逞？不行！決不行！，這口氣咽不下，這是10萬榮成漁民的良心和利益啊！是中國的人格尊嚴啊！我唐厚運不能認輸而退縮，我就不信天下無理……想到這里，唐厚運把自己的一切榮辱得失全放到了一邊，惟有責任的烈火在他心中燃燒，他斷然決定：在日本堅決把官司打下去，既然福岡地方法院判決我敗訴，那就再上訴日本福岡高等法院，再尋蒼天之劍。
就在唐厚運準備再次上訴之際，在日本，以進正二、嚴成、張建、劉喜貴為首的一幫人，抓住唐厚運官司敗訴的時機，再次給中國的吳儀副總理寫黑信，以“莫須有”的罪名，落井投石，誣告唐厚運，妄圖從精神上和政治上徹底打垮唐厚運。然而唐厚運堅信真理在手，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在日本重新上訴了。又經過一年的時間，法庭經過深入調查，蒼天終于睜開法眼，事實真相大白，車蘭英偽造的假《合同書》現出了原形。2005年1月28日，日本福岡高等法院開庭審理，最后終審判決：唐厚運暨榮成漁協在日本福岡的豐華商會株式會社勝訴。判決車蘭英敗訴，并以其偽造合同詐騙，將受到日本法律的追究。
消息傳來，唐厚運深深嘆出一口氣，七十又四的老人望著大海，望著大海與藍天之間的彩云，深情感嘆：“天下有理，人啊！正道才是人生！”
誣告者的懺悔
唐厚運贏了，贏在正義與堅忍，贏在一個真正的中國人的人格尊嚴和良心。2005年初的冬季特別寒冷，然而唐厚運似乎度過了一個春天。在從日本回中國的飛機上，唐厚運看到了車蘭英，她坐在他身后，她一句話也未說，她臉上掛著憂愁。唐厚運心想：“車蘭英啊！人報不如天報，你算計別人，可是，你算來算去，最后還是算計了你自己！可悲可笑可憐啊！如果你還有一點做人的良心，也應該向蒼天懺悔吧……”
也許上天真的有靈，也許個人私利所使，雞年的上元佳節剛過，那位曾經和進正二等一伙人寫黑信誣告唐厚運的商人劉喜貴便來到榮成，向唐厚運真的懺悔來了，面對慈祥的唐老，劉喜貴說：“都怪自己一時糊涂，在日本人誣告唐會長的黑信上簽了名，今天特來懺悔認罪的，請唐會長原諒！請唐會長能再給我一點生意做，再幫我一下吧。”
唐厚運一生不知幫助過多少人，尤其那些無職無權的弱勢群眾，他更喜歡親近。可是，面對這個無中生有，誣告自己的商人，唐厚運卻心胸如海，還是慈悲為懷了，他想從誣告者的身上培養人的良知，他沉思少許，冷靜地說：“你們為了那幾個臭錢，竟置人格于不顧，寫信到處誣告我，總想把我整死，可是真理和正義在我手里，在中國人這一邊，天助正道，最后你們還是失敗了。君子愛財，取之必須有道，要想做事，先學會做人吧。”
是的，大海的事業必須有大海的胸懷，即使暴風雨襲來，誰也不能讓它少一滴水，誰也不能讓它多一滴水，大海就是大海……（文/吳洪浩
2005年2月27日修訖于山東榮成）
責任編輯 原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