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現在執政的新生代政治家有強烈的“超越戰后”的愿望,希望擺脫日本戰后低調的、在國際社會中消極的角色,成為一個國際
秩序制訂者,成為和美國平起平坐的大國。
自3月21日聯合國秘書長安南表示“日本會獲得一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席位)”后,鑒于“日本不能正確對待歷史”,朝鮮、韓國以及其他日本周邊國家爆發出近期來最強烈的反對聲音。
朝鮮表示強烈反對,韓國更懷疑日本是不是一個真正的和平國家。
在中國,截至28日上午9時,由新浪網發起的“全球華人大簽名反對日本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行動中,簽名人數已超過300萬。
安南的表態是怎么回事?日本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勝算有多少?本刊記者專訪了中國社科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員金熙德和上海國際問題研究所日本室主任吳寄南。
記者:在上周的記者招待會上,安南脫口而出支持日本,這個意外“口風”引起各國關注,媒體紛紛打聽背后緣由。隨后聯合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于是有官員出來打圓場,說安南不是支持日本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只是順便舉例,不是單單支持日本的意思。你認為是這樣嗎?
金熙德:從安南的表態可以讀出兩個意思。其一,安南不會“口誤”到如果不支持(日本成為常任理事國),也要說支持的地步。所以安南肯定是支持日本的。我認為這是安南本人的意見,當然他不僅僅代表個人,而是作為聯合國秘書長的意見。他的工作班子也是支持日本的。
其二,表示安南贊同名人小組的意見,并列提出兩個方案:一是增加6個沒有否決權的常任理事國和3個經選舉產生的非常任理事國;一是增加8個任期四年、可連選連任的半常任理事國和1個非常任理事國。安南把這兩個方案都提出來,希望聯大進行研究。安南的意思或許是,不管是哪個方案,可能都有日本一份。所以提到日本,說了記者招待會上的話。
吳寄南:日本要成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還有一系列程序要走。首先是聯合國大會必須投票決定采用哪一種方案,其次是在改革方案通過后,就哪些國家有資格成為常任理事國,需要在聯合國大會上進行討論。這并不是秘書長安南一個人說了算的。
目前有一些值得注意的動向:首先是一些希望成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國家,如現在所說的“四國俱樂部”德國、印度、日本和巴西,它們似乎志在必得。但也有一些國家反對這些國家成為新的常任理事國,例如意大利雖然和德國的雙邊關系很好,卻反對德國成為常任理事國;巴西遭到阿根廷反對;印度則遭到巴基斯坦反對;朝鮮和韓國都表態反對日本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所以,聯合國的改革本身還要走一段漫長的歷程。
記者:安南的表態是不是日本政治公關的結果?
金熙德:其一,安南作為聯合國秘書長,更多的不是考慮每個地區的雙邊關系、每個地區的具體情況。他是聯合國平時日常事務的當家人,實際上決策的是安理會的5個常任理事國。從主持日常工作角度來說,日本出的會費多一些,日本的錢對安南起了作用。
從安南的事務角度來看,日本的經費對他工作提供方便,不單是會費,如果哪個國家發生地震、出現疫情,安南每次都會看到日本出的錢,因為日本富裕、資金豐厚,對于聯合國出資方面做了很多事情。這個是主要原因。
其二,聯合國受到美國的最大影響。雖然一國一票,但每個國家的影響力都是不同的。哪個國家有經濟實力、軍事和政治影響力,哪個國家就肯定對國際事務有更大的影響力。可以想象,日本自身也會直接或間接地向美國施加壓力。美國現在支持日本,也會影響到安南。至少安南不會反對日本,這次又舉例支持日本,那肯定是安南的本意。
吳寄南:安南的表態與日本的公關游說不無關系。日本為了實現成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夙愿,一直在進行公關。早在10年,就已經開始了。例如,為了拉非洲國家的票,日本曾不惜重金邀請非洲國家的外交官到日本去,名義是開會,實質是游山玩水,說穿了就是“買票”。現在,一些日本政要又頻繁訪問中亞、非洲國家拉票。日本自知要得到亞洲的票比較難,所以就“舍近求遠”,它自稱已得到191個聯合國成員國中的100多個國家支持,這就是半數以上了。聯合國的一些上層官員也是日本公關活動的對象。去年年底,安南訪問日本時,已表態支持日本進入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日本媒體興高采烈。
記者:日本為何處心積慮地要擠進安理會常任理事國行列呢?這是不是小泉轉移國內視線的目的之一?
金熙德:這個目的的確存在。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是日本整個政治層(統治層)的愿望,不能簡單說是日本老百姓的愿望,因為日本老百姓的各種意見都有。進入安理會常任理事國行列也是小泉政績的一個方面。身為首相,他必定希望有所作為,也希望在歷史上留下一筆。小泉突然從2004年開始對日本進入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一事非常熱心,顯然將其作為政治目標之一,現在熱情依然不減。
吳寄南:應該說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是日本政治家的一大夙愿,說到底就是它要要摘掉“戰敗國”的帽子,要成為一個“普通國家”,要在國際舞臺上發揮更大的作用,要和五大常任理事國平起平坐。日本有兩條理由:其一,日本承擔19%的聯合國會費,僅相差美國一兩個百分點,是第二大出資國。其次,日本也是ODA大國,每年有七八十億美元的對外經濟援助;其二,日本的人力貢獻也很多。從1992年以來,日本先后向柬埔寨、盧旺達、戈蘭高地和東帝汶派遣自衛隊,參加聯合國的維和活動。尤其是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后,日本又向伊拉克派遣了自衛隊,它自以為加入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條件已經具備了。
從日本國內的動向來看,最近一段時間,日本的外交出奇地強硬。原因在于:其一,日本現在執政的新生代政治家有強烈的“超越戰后”的愿望,希望擺脫日本戰后低調的、在國際社會中消極的角色,成為一個國際秩序制訂者,成為和美國平起平坐的大國,所以要在國際上表現高姿態,積極主動,敢于說硬話。
其二,日本國內民族主義情緒上升。最近10多年來,日本政局一直比較動蕩,經濟長期走不出低迷的局面。日本的國民中充滿一種挫折感。在這種情況下日本國民普遍希望有強勢的領導人出來帶領大家走出困境。這已成為一種政治時尚。敢于說硬話,敢說“不”的政治家,就容易得到支持。這種狹隘的民族主義情緒,是最近一段時期日本在外交上表現異常強硬的民意基礎。
其三,小泉內閣的支持率持續走低。他在上任之初標榜要推行“結構改革”,支持率一度達到將近90%。但小泉本身沒有一個明確的改革思路,又遇到利益集團的反對,雖然“結構改革”有一定進展,但基本上是“雷聲大、雨點小”,進展遲緩。他的支持率大幅度滑坡,最低的時候只有33%,而不支持率將近50%。在這種情況下,他寄希望于外交上的突破,來爭取自己的執政基礎,所以在外交上表現出非常強硬的姿態。
目前,日本到處煽風點火。今年是“韓日友好年”,但在獨島(日本稱竹島)問題上與韓吵得不可開交。在北方四島問題上也與俄羅斯鬧得很僵,以致兩國首腦會晤一拖再拖;在釣魚島問題上又向中國挑釁,甚至威脅要在東海爭議區域(中方認為是中國的)強行搞油氣勘探。日本外交本來應該像彈鋼琴一樣,有張有弛,但現在是十個指頭全部按下了琴鍵。這種外交在國際上也是很罕見的,造成一系列的國際糾紛。而這樣一個國家要擠進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行列,這不能不令人憂慮。
記者:在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問題上,日本的勝算有多大?
金熙德:這一進程并不透明,日本的勝算只有一半。因為要取決于幾個因素:首先,現在安理會改革進入白熱化狀態,重頭戲還未到來。日本正在積極地拉選票,但是其他各國都是以自己的利益為中心來思考這個問題的,因此,它能否得到絕大多數國家的支持還不能確定。
其次,聯合國在程序上要有幾次投票,今年6月會就是否擴大安理會成員進行投票,9月舉行聯合國首腦會議,各首腦會發言,討論后才可能進入實際選舉的階段。因此,關于日本能否成為常任理事國,還有好幾步要走,現在下結論還為時尚早。就目前來看,日本最樂觀的判斷是他們會成為沒有否決權的常任理事國。安南也表示,不管現在提出任何方案,都是不給新成員否決權的。即便日本非常圓滿地達到目的,也是沒有否決權的常任理事國。和現在的五大常任理事國相比,其影響力并不能同日而語。
吳寄南:我認為,日本要成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還是有一些難度的。聯合國不是大公司的董事會,出錢多就能拿到董事位置。
最大的問題是日本對過去的歷史并沒有深刻的反省。最近,日本的“新歷史教科書編撰會”再次拋出嚴重歪曲歷史的中學教科書送交文部科學省審定。但是,從日本媒體曝光的教科書內容來看,在顛倒黑白、美化侵略戰爭方面比2001年的那個版本有過之無不及。此外,包括日本的首相在內,日本政要每年都要參拜供奉著東條英機等14名甲級戰犯的靖國神社。日本一方面要擠進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行列,一方面卻公然推翻聯合國授權的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審判結果,這對聯合國的歷史,對聯合國成立初期的創始國而言是一種侮辱。
現在國際上有百萬人簽名反對日本成為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的活動,其中也有在海外的日本人。有正義感的日本人也覺得在日本沒有對過去歷史進行深刻反省之前,沒有資格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
第二個大的障礙是法律問題。聯合國憲章內現在還有“舊敵國條款”,這主要指的是憲章第53、77條和第107條的規定。其中規定如果憲章任何一個簽字國與戰時敵國發生軍事行動不必安理會授權。戰時敵國主要是指德意日法西斯軸心國家。這是日本頭上的一道“金箍”。所以日本需要把聯合國憲章中的“舊敵國條款”拿掉。否則,它也不可能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綜上所述,日本除了要過輿論關,還要過法律條文關,所以日本走向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路相當漫長。
記者:如何看待中國的立場?
金熙德:中國政府表示,對日本希望發揮更大國際作用的意愿表示理解,但日本必須正確對待歷史。中國主張聯合國常任理事國不能以“交多少錢”來決定,也必須多吸收發展中國家。因為世界上發展中國家是多數,世界上最大的問題就是南北問題。所以安理會作為世界上最大的國際組織中的決策機構,讓發展中國家多參與進去,享有發言權,有利于世界的和平與發展。
吳寄南: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表達了兩個觀點:一是聯合國改革是大勢所趨,但不是幾個大國說了算,要經過聯合國成員國廣泛而充分的協商。二是要考慮到發展中國家的比例,畢竟聯合國191個成員國中絕大多數是發展中國家,而五個常任理事國中只有中國是發展中國家。即使擴大常任理事國名額,也要多增加發展中國家成員。
記者:日本如果達到目的,將對東亞和國際政局造成何種影響?
金熙德:日本成為常任理事國后,如果采取追隨美國的行為方式,這對世界的和平與發展沒有好處。美國的單邊主義,對世界推動公正合理的決策非常有害。如果日本成為常任理事國,極有可能在安理會上幫美國說話,助長美國的單邊主義。
吳寄南:日本的愿望和能力及現實之間有很大的差距。我個人并不看好。由于日本多方公關,最后可能如愿。但日本沒有否決權,而且國際事務并不會因此而馬上改變。
其一,日本追隨美國的姿態不會改變,在外交上還是看美國的臉色行事,不可能另來一套。其二,日本繼續要同中國板臉,要想牽制中國,但實際上也是很難,因為在現在國際大環境中,中國的崛起與和平發展,是一個不以哪個國家意志為轉移的趨勢。日本要與中國作對,必須組織“同盟軍”,美國可能支持,但東亞國家未必站在日本一邊,所以日本掀不起大浪,而且日本國內也會受到很多牽制。因為現在東亞地區的相互依存越來越明顯,去年中日貿易額1700億美元,加上香港地區,中日貿易超過日美貿易總和。日本在中國有3萬多家企業,有那么多日本人在中國,所以日本在政治上要搞什么動作也要有所顧忌。
即便又一天,日本如愿以償(但這是有時間的,并不是今年、明年就能實現),也不能改變世界的大趨勢。繼續跟隨美國,對中國既想挑釁,又不敢徹底鬧翻,與中國作對也糾集不到什么支持力量。日本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國際格局不會發生變化。
記者:在反對日本成為常任理事會的活動上,如何看待我國的民間力量和民間情緒?
金熙德:民間力量的表態顯示:大多數人是持反對態度的,從數字上看非常明朗。
吳寄南:目前中國民間的反對情緒,不能算是“反日”情緒,是正義的聲音,我們不是反對日本,是反對日本的右翼勢力。 撰稿/蘇慶先(記者) 金 姬(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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