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環球論壇
討論時間:2005年6月3日
討論嘉賓:
季志業: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俄羅斯所所長
盛世良:新華社世界問題研究中心研究員
俞邃:國際自然和社會科學院院士
本次討論由清華大學國際問題研究所劉江永教授主持。
第一個高舉“反恐”大旗
季志業:上海合作組織自成立至今已有4年時間。它對于地區安全上的重大意義,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其一是在世界上首次高舉“反恐”大旗。2001年6月15日,上海合作組織剛成立,就明確提出“反對國際恐怖主義、宗教極端主義和民族分裂主義”。當時尚未發生“9·11”事件。而“9·11”事件恰恰印證了其遠見。當然,我們應該承認,美國主導的反恐戰爭對于遏制本地區的恐怖勢力是有作用的。但是,這一地區發生的恐怖活動明顯減少,規模明顯縮小,這不能完全歸功于美國的軍事打擊。
其次,組織的基本框架已搭建完成。除保留了上海五國期間的一些會晤機制外,又增加了總理會晤,還增加了兩個重要的組織機構:上海合作組織秘書處和上海合作組織地區反恐中心。
第三,上海合作組織已引起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印度、巴基斯坦、伊朗即將被接納為新成員國,去年,阿富汗總統卡爾扎伊列席了會議,蒙古已經作為該組織的第一個觀察員國參加了活動,而美、日等一些國家也通過一些官方人員,表達了成為觀察員的意愿。當然與此同時,也存在著負面的關切。這一地區一旦有風吹草動,就有人說上海合作組織沒有發揮作用。
盛世良:上海合作組織成立之初,外界主要有兩種看法:一種比較樂觀,認為這是中國所主導的第一個地區性大型國際組織,意義非同尋常;另一種看法認為,該組織不過是解決邊境問題的論壇逐步發展的,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現在看來,這兩種看法都有偏頗。作為一個剛剛成立的組織,上海合作組織沒有、也不可能像樂觀者預計的那樣,在中國的主導下發揮重大作用。但是,4年發展下來,上海合作組織做到了幾個第一:首先,它是中國發揮重要作用的第一個地區性國際機構;其次,在該組織框架下,我軍首次與外軍展開了實兵聯合演習;第三,它是中國第一個能夠同中亞國家開展合作的多邊平臺。
除了在安全、反恐問題上的合作外,上海合作組織在經濟、人文、軍事技術交流等領域的合作也已經啟動。從當前外界的反應來看,這個組織的確已經引起了廣泛的重視。目前外界有兩種聲音:一種是“唱衰”,認為在美國勢力進入中亞以后,上海合作組織將逐步被邊緣化;另一種認為這個組織有明顯的反對超級大國的背景。這兩種說法都有些過頭,上海合作組織根本就不具有反對任何第三國的背景。
俞邃:我覺得上海合作組織的一個很重要的貢獻,就是提出了“上海精神”。其內涵為“互信、互利、平等、協作,尊重多樣文明、謀求共同發展”。“互信、互利、平等、協作”體現了一種新安全觀,“尊重多樣文明、謀求共同發展”體現了一種新發展觀。
剛才二位談到了上海合作組織取得的成就,這些成就正是建立在新安全觀和新發展觀的基礎之上。其中蘊含著一些新型的國家間關系的重要原則:一是國家利益原則,著眼于自身的長遠利益,同時也尊重對方的利益;二是平等互利原則;三是共同發展原則;四是求同存異原則。
上海合作組織的形成和發展,是由各成員國的安全利益和發展利益所決定的。它的合作范圍從安全到經濟,再延伸到其他領域,經過了一個磨合期和考驗期,隨后可能進入成熟期。它與其他的國際組織之間存在著競爭性,同時也有協作性,兩者不能偏廢。盡管當前出現了所謂的“顏色革命”,可能對上海合作組織產生暫時的影響,但是不會從根本上挫傷它的生命力。
“顏色革命”不構成挑戰
俞邃:對上海合作組織,曾經出現過三種“唱衰”論點:一種我稱為“窒息論”,早期人們對該組織的局限性估計偏重;第二種是“遜色論”,認為美國借反恐把觸角伸到中亞之后,上海合作組織大為遜色。事實證明,這兩種看法都站不住腳。第三種是“夭折論”,認為在所謂“顏色革命”之后,上海合作組織的空間越來越小。我想談談這種看法。
所謂“顏色革命”并不是真正的革命,因為這不是兩種社會制度的沖突。比如我們看到,吉爾吉斯斯坦反對派上臺后,馬上就去俄羅斯訪問,最近又風傳要邀請上海合作組織,包括俄羅斯和中國派兵進駐。這說明政權傾向性的變化,并不意味著整個國家路線的改變。
當然,“顏色革命”也有影響。首先,有的成員國政權更迭以后,由于國內事務的困擾,對上海合作組織的關注和熱情可能有所減弱。第二,由于美國介入,俄羅斯對一些成員國的影響力會有所下降。第三,美國將繼續離間一些成員國之間的關系。但是,國家政權的更迭,不等于今后就不需要反對“三股勢力”。美國插足中亞是為了在歐亞大陸上占據有利的戰略地位,謀求最大的戰略利益,這不等于美國就能搞垮上海合作組織,況且不排除美國還會以某種方式謀求同上海合作組織的合作。因此我認為,中亞地區發生的變化,對上海合作組織的影響是有的,但要估計適度。
盛世良:目前,中亞國家都處于經濟制度轉型期,國家機構目前尚在繼續完善當中,所以社會、政治形勢還很不穩定,經濟發展還很不平衡。“顏色革命”所以發生,原因之一是這些國家的社會轉型還沒有完成,還沒有找到一條適合自己的發展道路。
中亞國家資源豐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各種文明交匯之處,外部勢力想插手很正常。另外,中亞地區受多種文化的影響,有獨特的民族、文化、宗教傳統,因此三股勢力在這里有很大的市場。中亞國家都希望跟大國合作,在大國之間搞平衡,改善本國的安全地位,獲取經濟利益。所以,對中、美、俄三國,它們誰都不得罪,跟每一方都交好。這也是該地區的一個特點。
對上海合作組織而言,挑戰首先來自內部,第一,上海合作組織尚在初創階段,合作機制還不太完善,經驗不足,需要磨合。第二,俄羅斯和中亞國家已經有獨聯體等好幾個組織,在獨聯體內部又有好多興趣組合,諸如海關同盟、統一經濟空間等,上海合作組織和這些組織之間的關系需要協調。第三,成員國情況不一,在社會政治制度、經濟發展水平、民族傳統文化等方面差異比較大。第四,中亞國家內部有矛盾。第五,中亞國家的經濟不太發達,法制法規不健全,傳統觀念跟經濟全球化觀念有很大的距離,現在只有吉爾吉斯斯坦加入了世貿組織。第六,中亞國家大多注重大國平衡外交,對上海合作組織的需要程度各不相同。第七,俄羅斯跟中亞國家對中國交往,還有一定疑慮和猜忌。
季志業:對上海合作組織的一個新的挑戰,就是面對這一地區可能會出現的新的動蕩,怎么來開展成員國內部的合作,維護地區穩定。
我同意兩位說的,所謂顏色革命,就是用“革命”這個詞掩蓋的非法政權變更。而這種政權更迭演繹到了中亞地區,往往演變成一種暴力行為,導致社會無序。而恰恰這個地區又是宗教極端勢力、毒品走私、社會犯罪等都相當嚴重的地區。面對中亞地區出現的社會動蕩、跨國犯罪以及恐怖活動,上海合作組織怎么辦?上海合作組織目前沒有聯合起來解決地區問題的功能和機制。已有的地區反恐中心,主要是通過情報交流、人員培訓、統一思想等來促進各國之間的合作。但是這個地區真出現了問題怎么辦,組織憲章中沒有明確的規定。
在經濟領域的合作也是面臨著挑戰。通過這些年的研究,我發現中國同任何一個中亞國家發展經貿合作都沒有問題,但是怎么搞一些使所有成員國都感興趣的合作項目,這個比較困難。不光是關關卡卡特別多,我們之間連標準計量也不一樣,中亞大都還用蘇聯時期的計量單位。如果經濟合作不搞好,上海合作組織對中亞國家就沒有吸引力。
中國可以發揮積極作用
季志業:用一句中亞的諺語來講,“媳婦可以選擇,鄰居是沒法選擇的”。總體判斷,上海合作組織的發展前景是良好的。首先,這些國家之所以走在一起是因為國家利益之所需,2001年以來,這些國家在同美國開展合作,讓美軍進駐中亞以后,有兩點讓他們開始感到不舒服,一個是美國人從來沒有忘記批評他們這些政權。二是美國人對于維護本地區的穩定并不起什么作用,阿富汗戰爭已經近4年了,這個地方的毒品生產不是下降,而是上升。這使中亞國家認識到,地區的安全穩定,必須依靠彼此之間的合作來解決。
第二,從整個周邊地區的發展態勢來看,中國和俄羅斯在上海合作組織中發揮了比較重要的作用,這對于地區的穩定還是有積極意義的。因此才會有阿富汗總統,蒙古外長去年參加上海合作組織的會議,才會有那么多國家希望成為上海合作組織的觀察員。
第三,從地區經濟發展的趨勢來看,這個地區基本是一個封閉的狀態,中亞國家形成的幾個發展思路,就是要把自己和世界經濟發展最快的部分聯系起來。我今年去了兩個中亞國家,給我的印象,這個地區的“中國熱”非常明顯。中國對這一地區經濟發展的帶動作用,對這一地區的國家產生了很大的吸引力。
盛世良:上海合作組織的發展要靠兩個輪子推動,一是安全,一是經濟合作。俄羅斯和中亞的軍事專家認為,中亞地區能夠建立雙重的安全體系,一方面就是由肩負獨聯體國家集體防務重任的“集體安全條約組織”;另一個就是上海合作組織框架下的戰略伙伴關系,其作用是消除更廣泛范圍內的威脅,諸如反對三股邪惡勢力等。經濟合作方面,成員國發展的余地也非常大。
上海合作組織是一個開放的組織。一方面在條件成熟時,在協商一致的原則下,可以吸收新成員。另一方面,可以跟世界各國、各種國際組織發展對話和合作,甚至可以包括北約、歐盟等。但是,如果要實現上述合作,作為上海合作組織中實力最強的兩個國家,中國和俄羅斯還必須加強彼此之間的協調與合作。上海合作組織有很大的前景,但是期望值也不能過高,它畢竟是一個年輕的組織,對成員國之間的一些分歧,大家也應該以平常心對待。
俞邃:上海合作組織今后的活動內容,主要還是三個方面:一是安全合作;二是經濟合作;三是人文合作。
上海合作組織今后面臨深入發展與擴張發展兩種情況。深入發展有必要,但不會成為軍事聯盟;內部合作將是全面性的,但各領域不是均衡的。擴張發展也不可免,但并非多多益善。最后想說的是,中國需要上海合作組織,上海合作組織也需要中國。對于上海合作組織,我們并沒有超過其他成員國的特殊追求。在上海合作組織中,中國應該有所作為,也能夠有所作為。▲
資料:上海合作組織
上海合作組織的前身是“上海五國”會晤機制。1996年4月26日,中國、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五國元首在上海舉行首次會晤。“上海五國”會晤機制正式建立。2001年6月,“上海五國”元首在上海舉行第六次會晤,烏茲別克斯坦加入“上海五國”。隨后,六國元首簽署了《上海合作組織成立宣言》,上海合作組織正式成立。2004年1月15日,上海合作組織秘書處在北京成立。2005年6月,上海合作組織在哈薩克斯坦召開外長會議,承認印度、伊朗、巴基斯坦三國為準成員國,并將于7月5日召開的首腦會議上作出正式批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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