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榆社高薪聘校長引發震蕩
“因今年高考成績大面積滑坡，山西榆社縣委常委會通過當地電視臺發布公告，誠懇地向全縣人民致歉，同時決定對榆社中學領導班子實行全員停職待崗。看了這則充滿‘承擔責任的政治勇氣的道歉公告，筆者的第一感覺是，一切政
治行為都要受到權力合法性的拷問，無論是否是善意的。縣委、縣政府有這個權力直接領‘高考滑坡’這個責任嗎？……無權則無責，無責則不須、也無資格道歉。如果突破了權力界限，就有‘濫歉’之嫌，官員為高考考砸道歉就屬于此類……”7月14日，著名時評作者曹林為本報撰寫的文章《縣委書記為高考滑坡道歉是一種濫歉》，在榆社引發巨大反響，刊有該文的報紙復印件在當地隨處可見。“一聽是山西晚報的來采訪，大伙還商量要不要接待呢。”榆社縣委通訊組一位負責人告訴記者，“但曹書記愿意接受采訪，尤其是山西晚報的采訪。”
7月16日，記者在榆社賓館見到了榆社縣委書記曹煜。在他的辦公桌上，放著一摞厚厚的打印材料，曹林的“濫歉”一文擺在最上面。
書記致歉
一屆政府這樣破解教育難題
榆社縣今年參加高考的1183名考生中，達線人數僅為107人，比上年的165人減少58人，再次居晉中市倒數第一。一時間，輿論嘩然。5天后，曹煜緊急召集縣委常委開會，整整6個小時，常委們痛陳榆社教育多年來久治不愈的種種頑疾，諸如教師隊伍良莠不齊、激勵機制渙散、尊師重教氛圍淡薄、校長理念落后、教育資源貧乏……大家一致認為，榆社高考成績的大面積倒退，不是偶然、孤立的，而是諸多矛盾的總爆發。對此，縣委、縣政府必須承擔應該承擔的責任。
“看到這種群情激憤的場面，我突發靈感，向常委們提議，以壯士斷腕的超常規力度，向全縣人民道歉，表明縣委、縣政府的信心和決心。”曹煜說，“常委會3點結束，4點即向榆社中學全體教師宣布該校領導班子全員停崗待職。同時我要求道歉公告務必于當晚在縣電視臺播出。”
“榆社干部群眾……怎么說呢？”榆社縣教育局局長寧建龍告訴記者，“叫好者居多。畢竟，縣委為高考成績滑坡、教育現狀落后向全縣人民公開道歉，是一種態度，干總比不干強。”
與此同時，以曹林“道歉實為濫歉”為代表的諸多質疑在全國各大媒體此起彼伏。曹林的觀點在贏得眾多支持的同時，也引發了更多角度的爭論。“我們現在的工作之一，就是趴在網上，收集各種意見。”榆社縣委一位領導對記者說。
年薪10萬
校長的作用與教育的悲哀
一位縣委常委告訴記者，在那份“不同尋常”的公告中，被媒體廣為矚目的“致歉聲明”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真正的重頭戲在后面，諸如在全省范圍內以年薪10萬招聘校長；在全縣范圍內公開選拔副校長；對全縣在崗教師進行為期一個月的集中培訓，反思、檢討榆社教育長期落后的原因；8月，對全縣教師進行“比其他縣嚴十倍、二十倍、一百倍”的資格考試，不合格者一律下崗；縣政府拿出100萬元，分別設立優秀校長、優秀教師、優秀學生獎勵、培訓基金……還有一項最艱巨的工作，就是將全縣所有單師校、復式班撤并，這位常委向記者轉述了曹煜的相關講話，“撤并很難，我和衛明喜縣長不是沒事找事，但我們良心不忍。我們寧可少修一條路，少上一個工程，也要拿出幾百萬讓幾千名孩子合并在一起，享受正規、全面的教育。”
在榆社中學的校園里，一些聞訊而來的教師將記者圍住。對于縣委的決定，他們只笑不言。記者再問，“你們究竟是什么態度？”“觀望。”一位男教師回答，引來一片哄笑。人群里有人補充說，“觀望、等待。等待好的結果，或者是更壞的局面。”又是一陣哄笑。
“您認為10萬元請一個校長，能改變學校面貌嗎？”記者問一位推著自行車的教師。有人回答，“難說。這里面問題可就多了，給校長年薪10萬，那我們普通教師該拿多少？沒有老師，就校長一個人能玩得轉嗎？”
“我們也每天上網。那個叫曹林的，說得有道理，你縣委就不該管得這么細，這么寬。”一位老教師說。
“這一整頓，以后更沒有星期天、寒暑假了！”另一位教師的話引起了眾人共鳴。他們指著教室里正在上課的學生說，“這就是高考倒數的原因。一年四季，雙休日、暑假、寒假連軸轉，老師怨聲載道，學生成了機器人，腦子早就木了，怎么能考出好成績？”
連日來，眾多媒體記者紛紛前往榆社采訪，榆社中學的老師們早已習慣了回答各種各樣的問題———所以，記者很順利地了解到一些關于這次高考更具體的內容———
今年，榆社中學共12個應屆班，6個補習班，其中有80多個達線考生出自補習班。高三年級配備老師36人，其中有20人是剛剛大學畢業沒有教學經驗的年輕老師，其他教師最多也只帶過一屆畢業班。由于今年高考成績嚴重滑坡，到目前，該中學只招到兩個補習班。
“這些問題不解決，再請一百個校長也沒用。”老師們七嘴八舌。
應試教育
一場無法終結的教育悲劇
身著紅色T恤衫的常耀剛“校長”在落滿灰塵的“校長辦公室”向記者自嘲，“每天一大早就來了，就是不敢下樓。”常說，被停職后，他給曹煜書記、衛明喜縣長寫了“一個東西”，題目叫“我的心里話”。他認為自己擔任榆社中學校長四年來，盡職盡責，但生源的流失、師資的短缺、教育經費的匱乏絕非他一個校長的力量能夠解決。
據常耀剛介紹，每年4月，周邊地區的名校紛紛駐扎榆社，對尖子生許以厚遇，“學費全免，再獎勵1.5萬元，還允許再帶一名中等生”，從2000年起，把孩子送往榆次、太谷、平遙等地上學已經成為榆社家長互相攀比的一種風氣。教育資源的不平等競爭把榆社中學推至一個異常尷尬的境地。
生源的“先天不足”，造成了惡性循環。以榆社中學本屆1000余名畢業生為例，作為榆中首批擴招進來的學生，他們中的最高分是574，而這個成績僅僅是晉中市另一所被很多家長公認的“好中學”當年的最低錄取分數線。常耀剛說，高考前的幾次練兵考試，全年級12個班，500分以上的總是徘徊在150個左右，比以往幾年都差，他和老師們已經預料今年會爆冷門，但沒想到“冷”得這么厲害。高考成績一出，家長們哭天喊地、罵爹罵娘，紛紛找門路、托關系，以使自己的孩子能夠脫離榆社中學。享受免費待遇的畢竟是少數，更多人需要東籌西借花高價，甚至舉家遷移！
記者采訪了解到，師資短缺也是多年來困擾榆社中學的一大難題。和“學生大逃亡”“相映成輝”的是老師的流失。據介紹，幾年來，榆社中學先后有多名教師調離或辭職。這些教師寧愿丟掉鐵飯碗，也不愿在榆社中學“虛度年華”。他們認為，既然在榆社中學干好干壞一個樣，那么只有兩種選擇，要么混日子，要么遠走高飛。
常校長給記者算了一下，榆社中學在校生1892人，在編教師只有171人，學生日常管理人員僅有4名。教師長期超負荷運轉，疲憊不堪。2002年，榆社中學由先前的每年級8個班擴招為12個，教師告急，于是，20名剛從學校畢業的大學生被委以重任，“頂到”一線，有的還擔任了班主任。這批大學生熱情有余，教學經驗不足，教學質量可想而知，學生曾形容某老師“教其然卻從不教其所以然”。尤其是，這批大學生參加工作的第一年，竟然沒有領到一分錢的工資，“你說他們怎么能安心工作？”常耀剛雙手一攤，一臉無奈。本報記者
郭風情
對話縣委書記 道歉背后是什么？
記者：據我們所知，榆社高考名次居晉中市倒數第一，絕對不是第一次。為什么偏偏今年有了道歉舉動？是否帶有您的個人色彩？
曹煜：我不否認“道歉行為”與我個人的施政風格有關系。我曾在祁縣任7年縣長，也曾在溫州掛職。我的“政績觀”就是看你在任期內是否抓住了戰略機遇，是否創造了干事的氛圍，是否解決了熱點、難點問題。榆社高考滑坡，就是一個推行榆社教育改革的絕好機遇，我想抓住這個機遇。
記者：官員向公眾道歉畢竟不是一件光彩事，但眾所周知，您5月份剛剛上任，榆社高考滑坡并非您的責任，所以，有人說，您的道歉決定既沒有風險，又能贏得民心，這一招很漂亮、很高明，您的看法？
曹煜：縣委向全縣人民道歉，絕對不光是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今后的幾年時間，我們需要付出扎扎實實的努力，使我們的承諾成為現實。否則，就是拿自己的政治形象開玩笑。我們選擇了向公眾道歉，就是選擇了風險，選擇了責任。
記者：也有人說，您關心教育，關心高考成績，只是想把教育作為您的政績工程而已……是這樣嗎？
曹煜：選教育做政績工程最不合算了，投入大、見效慢，領導還可能看不見，老百姓能看見，又沒有話語權。我如果要樹政績工程，絕不選教育。我不圖政績，不求功勞，耐得住寂寞，承受住壓力，只想對榆社老百姓負責，只想在老百姓的口碑里，成為一任關心榆社教育的縣委書記。
記者：現在媒體議論較多的是您作為縣委書記，為高考成績及一縣教育現狀道歉，似乎有些“越權”，甚至有“濫歉”之嫌。如果出面道歉的是教育局長，情況會如何？對您而言，此次道歉是否是一次難得的“政治秀”，令您不愿拱手讓給他人？
曹煜：我們的道歉絕對不是完全基于一次高考成績，而是針對榆社長期以來停滯不前的教育現狀。有人說，榆社高考不好，中考成績相當不錯，全市第三名。我說這是自我安慰，榆社全縣農村沒有一臺電腦，光會算個1＋1＝2，成績好像不錯，但綜合素質就差下了。不說遠的，祁縣農村4年前就都配了電腦，從去年開始，全縣中小學全部實現了電教化。我們呢？這些問題，已經不是一個校長、一個教育局長的問題了。教育可能會改變一個家庭，改變一個人的一生，我認為，沒有哪一項工作能有教育對一個家庭、一個社會這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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