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亞洲開發銀行行長特別顧問、區域合作部主任河合正弘對外界宣布：亞洲開發銀行將在2006年6月推出“亞洲貨幣單位(Asia Currency
Unit)”。這不禁讓人聯想到歐元的前身，歐洲經濟一體化的最顯著標志“歐洲貨幣單位”。一個在歐洲，已經修成了區域貨幣合作的正果；一個在東亞，前途還算廣闊，但路上不免荊棘
密布。
東亞貨幣合作的初衷
1997年金融危機以后，東亞各國政府和經濟學家就清楚地認識到了東亞區域內貨幣金融合作的重要性：如果當時危機國家貨幣能夠保持相對區域內其他貨幣更穩定的匯率水平，如果發生危機初期可以憑借區域內合作的力量(而不是僅僅依靠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展開及時自救，或許那場危機就不會發生，至少后果不會那么嚴重。1997年金融危機已經過去多年，但是東亞在貨幣領域一盤散沙的后果只能是過分依賴美元，而這又為東亞增添了新煩惱：全球國際收支因為美國的逆差和東亞的順差變得越來越不平衡。東亞不斷犧牲國內儲蓄為美國赤字融資，同時還要忍受美國喋喋不休的貨幣升值和貿易制裁壓力，當前這種格局對于太平洋兩岸都意味著巨大的潛在風險和效率損失。
如果在東亞區域展開更加緊密的貨幣與金融合作，尤其是匯率方面的合作，東亞的金融與宏觀經濟是否更加穩定呢？當前的國際收支不平衡格局是否能有所改善呢？至少，大部分經濟學家相信合作存在上述積極作用。而且，好處還不止這些。恰當的貨幣合作不僅僅有助于維護宏觀經濟和金融市場穩定，每個經濟體對于美元外匯儲備的需求也將大大下降，進而為東亞保留寶貴的國內儲蓄資源。另外，借助區域內貨幣合作機制，區域對外部經濟可以用一個聲音說話，這不僅有利于在整體上維護東亞的利益和推動全球國際收支平衡，同時還有助于防止區域內經濟體之間以鄰為壑的貨幣貶值政策。再有，從長期來看，初期的貨幣合作將為今后亞元(或者是其他非常緊密的匯率合作形式)奠定基礎，這將是推動東亞區域經濟一體化、削弱美元霸權、重建全球金融秩序邁出的重要一步。
正是在這些美好前景的激勵下，過去幾年里東亞學者獻計獻策，提出了眾多的區域貨幣與金融合作方案。區域內政府自然更不愿落下，尤其是在東盟10+3框架下，包括《清邁協議》在內的各種層次的區域合作方案層出不窮。遺憾的是，至今為止區域貨幣合作當中非常關鍵的匯率合作至今不見起色。
巧妙的構思
亞洲貨幣單位的推出，表面上看是仿照歐洲貨幣單位，以區域貨幣單位為紐帶進行區域匯率合作，似乎沒有新意可言。但如果梳理一下推出亞洲貨幣單位之前的歷史，這個構思不能不說非常巧妙。匯率合作意味著現行區域內經濟體匯率制度的調整，緊密關系到每個國家的宏觀經濟運行，因此區域內經濟體對此都慎之又慎。亞洲開發銀行宣布推出亞洲貨幣單位之前，經濟學家們給出了一系列的區域匯率合作的提案，諸如共同盯住一籃子貨幣、亞洲貨幣機制、美元區、日元區等。其中，東亞共同盯住美元、日元、歐元組成一籃子貨幣方案得到了最多的關注。遺憾的是，上述眾多方案中，沒有一個合作方案得到區域內大國的一致支持，因為無論是哪個大國都不愿在合作利益并不是非常明確的情況下，使國內宏觀經濟政策和金融市場穩定遭遇風險。
經過反復的討論和研究，日方學者(核心成員包括前日本財政部國際事務副主管，現日本產經所研究員，東京大學教授伊藤龍敏；現亞洲開發銀行特別顧問兼區域合作部主任河合正弘；日本產經所研究員，一橋大學教授小川英治等)提出了亞洲貨幣單位的概念。提出這個概念本身，并不必然地涉及到區域內的匯率合作。但是，編制亞洲貨幣單位將直接有助于幫助區域內各個經濟體明確區域內貨幣相對價值的變化和亞洲貨幣整體價值的變化，另外還將為區域內匯率合作的政策對話提供更加明確的依據。正如亞洲開發銀行河合正弘所說的那樣，“如果東亞經濟體以亞洲貨幣單位作為經濟政策合作的參考依據，東亞貨幣之間的波動終會限制在一定范圍之內”。
對于區域內外的各方，亞洲貨幣單位可謂一種非常討好的提案。一方面，亞洲貨幣單位向美國和歐洲展示了強化東亞區域經濟自主性的意圖，而且通過明確的指標體系，有助于推進區域內政策對話的效率。另一方面，無論是對于美國、歐洲，還是對于區域內的中國、韓國以及其他區域內經濟體，亞洲貨幣單位編制本身不意味著明確的區域匯率合作方式，更不會對區域內各國現有的匯率制度構成挑戰。對于急于扭轉經常項目赤字的美國，亞洲貨幣單位不失為東亞為全球國際收支失衡承擔更多責任的一種努力；對于正處于匯率制度市場化改革的中國，亞洲貨幣單位包含非常靈活的匯率合作可能性。
大國主導
正式的亞洲貨幣單位將于2006年6月正式對外發布。但目在日本產業經濟研究所網站上已經能夠看到由小川英治等完成的，與亞洲開發銀行河合正弘介紹非常類似的亞洲貨幣單位的編制方法和結果。亞洲貨幣單位的計算參照了歐洲貨幣單位，通過區域內各個國家匯率的加權平均計算得到。亞洲貨幣單位對內包括了東盟10+3(中日韓)的13種貨幣，根據各個經濟體貿易額和購買力平價下的GDP的相對份額確定其貨幣的份額；對外則表示為這13合1貨幣對美元和歐元2合1貨幣的相對價值，其中美元和歐元根據東亞對美國和歐洲的貿易比重分別確定為65%和35%。
具體地看，小川英治版本下的亞洲貨幣單位中，人民幣、日元、韓元、新加坡元等貨幣在亞洲貨幣單位中占據了較大比重，分別是34.79%、27.8%、9.76%、6.36%。每種貨幣被賦予的權重越大，對于亞洲貨幣單位價值變化影響越大。在目前編制方法下，考慮到中國相對其它經濟體非常快速的外貿和GDP增長速度，人民幣在亞洲貨幣單位中的比重還有巨大的上升空間。
亞洲貨幣單位雖然具有非常豐富的現實和潛在功能，但是，它在未來的區域貨幣合作中究竟能夠發揮多大作用，還取決于區域內經濟體對它的態度。作為區域中舉足輕重的經濟體，中國對亞洲貨幣單位的態度至關重要。以下，我們從中國視角分析亞洲貨幣單位推出的利與弊。
人民幣匯改的機遇
以亞洲貨幣單位為紐帶的區域匯率政策合作，意味著對現有人民幣匯率制度的改變。評價這種改變的利弊，關鍵在于認識它是否符合人民幣匯率制度改革所確立的改革方向。2005年7月21日人民銀行關于人民幣匯率制度改革的公告中，非常明確地指出了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的改革目標：以市場供求為基礎，參考一籃子貨幣。以市場供求為基礎，意味著政府逐漸將匯率定價權讓位于市場；參考一籃子貨幣意味著貨幣當局希望保持人民幣貿易加權匯率的穩定。但是，上述目標在實施過程中遇到了來自于國內金融市場發育滯后的嚴峻挑戰。
首先，政府逐漸將匯率定價權讓位于市場，前提是市場效率相對較高。但是在目前的國內金融市場上，市場參與者不夠成熟，監管者缺乏經驗，市場建設和金融產品也很不完善，另外還有諸多難以短期內克服的體制因素制約市場發展。如果貨幣當局完全讓市場供求力量來發揮作用，很難確保不太成熟的國內金融市場能夠找到短期內的正確匯率水平。正如很多國家所經歷的那樣，貿然引入完全由市場決定的匯率形成機制，短期內的匯率水平變化往往充斥大量的泡沫因素，而不是經濟基本面變化的需要。其次，貨幣當局希望保持人民幣貿易加權匯率的穩定，前提是人民幣對美元匯率風險能夠有效規避。但是，受市場建設、產品種類等各個方面的制約，現實中的國內金融市場在規避匯率風險方面所提供的服務非常有限，短期內很難保持人民幣貿易加權匯率穩定。
借助保持與亞洲貨幣單位的穩定，中國可以借助國際金融市場，間接實現人民幣匯率制度改革中的上述兩項目標。
首先，由于人民幣在亞洲貨幣單位當中占據較大比重，而且在目前亞洲貨幣單位編制方法下人民幣亞洲貨幣單位占據的比重還會進一步擴大，亞洲貨幣單位變化在很大程度上將反映中國經濟基本面對匯率調整的要求。如果亞洲貨幣單位計價債券發行，它對世界主要貨幣的定價問題可以由全球國際金融市場決定。考慮到人民幣在亞洲貨幣單位當中占據較大的比重，這意味著可以借助全球國際金融市場為人民幣合理定價。
其次，在國際金融市場的幫助之下，亞洲貨幣單位對世界各主要貨幣以及東盟10+3貨幣的匯率風險也能夠相對低成本地規避。考慮到日本、韓國等經濟體的貨幣在亞洲貨幣單位中也占據了較多比重，而其基本面對于匯率調整的要求并不一定與中國對匯率調整的要求一致，不排除亞洲貨幣單位變化與中國經濟基本面變化對匯率調整要求不一致的地方。但是，通過調整區域內貨幣對亞洲貨幣單位的雙邊平價，這個問題可以協商解決。
另外，作者通過模擬人民幣釘住美元與釘住亞洲貨幣單位的比較，發現人民幣釘住亞洲貨幣單位大大提高了人民幣貿易加權匯率的穩定。原因主要有兩個方面：首先，釘住亞洲貨幣單位意味著人民幣對美元和歐元加權匯率的穩定，較之單一釘住美元更有利于維護人民幣貿易加權匯率穩定；其次，如果東盟10+3區域的其他經濟體共同釘住亞洲貨幣單位，人民幣借助釘住亞洲貨幣單位與這些經濟體貨幣保持穩定，進一步加強了人民幣貿易加權匯率穩定。
從以上分析中不難看出，亞洲貨幣單位推出給當前的人民幣匯率制度改革帶來了新的機遇。但是，隨著亞洲貨幣單位在區域內貨幣合作所發揮作用的增強，弊端也不容忽視。特別是在限制性較強的區域匯率政策合作機制中，勢必要犧牲一定的國內經濟政策換取合作機制的維持。從歐洲貨幣政策合作的經驗來看，在維護自身利益方面，區域合作中的大國具有優勢，但也要對整體區域經濟承擔更多的責任。 張
斌 何 帆
責任編輯：屠筱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