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群很特殊的人:相對于農民來說,他們是知識分子;相對于知識分子來說,他們又是農民。工作上,他們擔負著為下一代啟蒙的重任;生活上,他們又必須利用閑暇時間養牛耕地。這個群體就是鄉村小學教師。他們處境艱難,但卻是農村孩子們不可缺少的“麥田守望者”!
一個普通的鄉村小學教師的故事
這是張家口赤城縣里長溝小學教師陳玉書;他所住的房子是爺爺留下來的,房齡已超過70年。
陳玉書是一位教齡長達32年的鄉村小學教師,今年48歲,但他看上去有58歲,而且比農民更像農民。他任教的張家口赤城縣里長溝小學,學生總共只有5個人。
陳玉書16歲時開始當民辦教師,1985年主要通過自學拿到河北大學大專文憑,他是村里的第一個大學生。記者在一個星期六去這個學校時,他正在給學生補課,因為他生病住了一個月的醫院,落下學生不少課。全校學生集中在一個班里,教室里的火爐上熬著中藥,這是陳玉書治病用的。記者后來才知道,陳玉書家為了省煤,即使氣溫在零度以下時也沒有生火爐,所以“以權謀私”,把藥拿到教室里熬。
陳玉書患的是冠心病,2005年11月住院花了5000元。醫生告訴他,這病主要靠養。他仔細計算過,一年的買藥錢得3000元。這筆費用不菲。陳玉書家住的4間半房子是自己的爺爺留下來的,房齡已超過70年,而且抗日戰爭時期屋頂曾被日本人燒過,看上去幾乎已搖搖欲墜,但他說現在還沒錢蓋房子。
陳家有兩個孩子,姑娘在一所寄宿制初中上學,一學年的費用要1500多元。頗讓人感嘆的是,去年他的兒子考上了縣城高中,但考慮到一年得花5000元,他最終還是讓大兒子退了學去北京打工。盡管陳玉書是位老教師,教出了很多學生,更深刻地懂得知識改變命運的道理,但道理歸道理,現實是現實,他沒有能力將孩子從高中一路供到大學畢業。
2003年前,陳玉書每月的工資不到400元,2004年可以掙到700元,2005年才漲到1100元,即使這樣,家里也沒有多少積蓄。
啟蒙者的堅忍與期盼

陳玉書和他的學生們,他的學生至今沒有見過真正的足球。
陳玉書是中國千千萬萬鄉村小學教師中普通的一員。很多和他一樣的鄉村教師所在的學校條件極其簡陋,往往全校只有一個老師和幾個學生,實行的是“復試教育”,即不同年級的學生在一個班里混合上課。盡管他們的教學水平可能比較有限,但在這些地方,沒有他們卻真的不行。
水泉村離赤城縣有70里地,是著名導演張藝謀執導的電影《一個都不能少》的拍攝地點,李向平是水泉小學的老師,28年來,一直是一個人在這所小學任教。目前,全校有6個學生,分為一、二年級和學前班,李老師自己每天要教7節課。因為教學經驗豐富,李向平備課比較容易,一晚上一般只要1小時,但教學任務仍然很重。他說,學生多少無所謂,一個班20個學生也好,一個學生也罷,不過是數量上的區別,哪怕只有一個學生自己也得認真教。
水泉小學沒有一分錢的運轉資金。取暖煤是上級發的,但不到百元的運煤費用學校卻沒有。從1999年開始,每年是村干部帶人去拉,費用由老師自己墊支。相對于里長溝小學,水泉小學還是讓人羨慕的。里長溝小學每個學期的辦公用品,就是上級發的5盒粉筆,一斤白機紙和兩疊稿紙,教學用具只有格尺、三角板和半圓儀,學校也沒有日常公用費。在體育課上,只能安排孩子們做操或進行自由活動,孩子們只是在電視里見過足球。每年冬天,上級發給學校一噸半煤,但這些煤只夠一個教室用,所以教師辦公室冬天就暫時不用了,直到夏天才重新開鎖。
陳玉書說,每年鎮里都要對小學進行綜合考評,里長溝小學考核很差,沒有升旗儀式、沒有圖書角、沒有校標、沒有豎笛,學校環境不行,總之什么都不行,所以達不了標。這也影響了他的調資問題,要是達標的話,他的工資能漲180元。
在采訪中,記者十分想知道他們有什么愿望,結果卻發現這些愿望其實很簡單,甚至是微不足道的。李向平說,他最想實現的是讓他的學生能上上微機課,因為報上說現在是“信息時代”,但他的學生連電腦都沒見過;陳玉書的愿望是,希望村里能把教室的門窗修一修,讓孩子們少受點罪。因為教室的門窗老壞,學校雇不起木匠,所以平常只能由陳玉書自己瞎鼓搗。
“農民知識分子”
水泉小學教師李向平,不上課的時候在干農活。
“我們這個群體很奇怪,在村民眼中,我們是知識分子;在城里人眼中,我們又是農民,我稱自己為‘農民知識分子’。”沽源縣馬神廟小學孫玉寬老師說。
孫玉寬今年51歲,30多年來一直和學生打交道,是位不折不扣的老教師。但他除了教書以外,還有自己的“副業”:種地。孫家有30多畝地,僅靠孫妻一個人根本種不過來,因此每當星期六、日,孫玉寬往往是扛著鋤頭下地勞動。他說,在地里他也是一把好手。
除了種地外,孫玉寬家還養著牛和羊。2000年,他的大兒子沒考上高中,在張家口市的技校學了3年計算機,花去了近3萬元。現在家里還供著一個上高中的孩子,一年費用需要六、七千元。因此,光靠孫玉寬的工資是不夠的,必須依靠養牛養羊來增加些收入。
許多的鄉村小學老師面臨和孫玉寬一樣的問題。胡桂亮是赤城縣上莊村小學教師,供著兩個孩子上學。老大在天津上大學,老二在縣城上初中,目前已經欠下了一萬多元的債務。為了給孩子掏學費和還債,他的妻子在家給人打毛衣,他自己除了上課還要種地,沒有一點娛樂的時間。電影《一個都不能少》是在他們縣拍的,講的又是農村學校老師的事情,在國內已經很出名了,但他卻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去年,陳玉書所在的村終于喝上省里用扶貧資金建的自來水井里的水。之前,陳玉書一直需要到10里外的泉水里拉水,到冬天還必須拿鎬破冰。他家有10畝薄地,每年收成不好,但又不能不種。因為沒有勞力,所以不能像村民一樣飼養耕牛,因此開春時,妻子先幫有耕牛的村民家干活,等人家地里的活干完了,再趕著牲口來幫他家耕地、種地。陳說,大兒子馬上就到該娶媳婦的年齡了,當地娶一個媳婦得花費7萬元,他家住的房子太老了,也必須蓋新的,但一下子從哪里找那么多的錢,是最讓他頭疼的問題。
“麥田守望者”
《一個都不能少》攝制組給水泉村修建的水泉希望小學。《一個都不能少》不僅改變了女主角扮演者魏敏芝的命運,也讓她的弟弟妹妹們能坐在新的教室里學習。
“不管怎樣,我老是在想象,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塊麥田里做游戲。幾千幾萬個小孩子,附近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大人,我是說——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混帳的懸崖邊。我的職務是在那兒守望,要是有哪個孩子往懸崖邊奔來,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說孩子們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兒跑,我得從什么地方出來,把他們捉住。我整天就干這樣的事。我只想當個麥田里的守望者。我知道這有點異想天開,可我真正喜歡干的就是這個。我知道這不象話。”
這是美國作家塞林格在其名著《麥田守望者》中廣為傳誦的一段話。用這段話的意境來形容鄉村教師可能并不貼切,但和文中的“我”一樣,鄉村小學教師確實是在為鄉村孩子們盡責的“麥田守望者”,是不折不扣的鄉村啟蒙者。正是他們,把那些小孩子引領上一條知識大道上;沒有他們,也許很多孩子永遠走不上這條路。
陳玉書說,里長溝村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文盲多,不識字的中年人比比皆是。另一個特點就是缺教師,多少年了,只有他一個人。期間,上級教育部門曾陸續派來幾名教師,但都因為條件艱苦,一個也留不住,因此,說什么他也不能走。同樣,李向平28年來一直堅守在水泉小學,村里也真的實現了“一個都不能少”。但正像影片《一個都不能少》所述說的,假如真的有一天“李老師外出辦事去了”,學校就只能從本地初中臨時找一個代課教師了。所幸的是,28年來,李向平沒請過一天假。
據了解,整個河北省象陳玉書、李向平所在學校似的教學點有3000多個,而全國教學點的數字也許要翻幾番。在河北,這些教學點大都在貧困山區,沽源縣是國家重點扶持開發的貧困縣,全縣財政收入3000多萬元,而全縣財政供養人員的工資一年就得6500萬元。窮財政必然導致窮教育,全縣160多個鄉村小學教學點中,靠幾盒粉筆、幾張稿紙過一學期的學校即使不多,但也不會少。
隨著這些鄉村教師的退休,隨著農村學校布局調整的進行,總有一天,極小規模的學校會消失。但“麥田守望者們”播下的火種會流傳下去,他們的故事也許也會被村里的鄉親們一直記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