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天鵝湖畔,有天鵝神秘死亡。天鵝之死是正常死亡,還是另有原因?
一群群雪白的天鵝在湛藍的湖面翩翩起舞,美麗畫面的背后,亞洲最大的天鵝湖存在隱憂。
水被污染,棲息地遭破壞,人為干擾不斷,天鵝命運誰來關注?經濟開發與環境保護的矛盾,演繹著天鵝湖的生態隱憂。
上篇:天鵝之死
中廣網北京3月17日消息(記者陳秉科)
一年一度,一群群美麗的天鵝從西伯利亞、蒙古和東北三江平原翩翩飛來,在山東半島最東端的榮成天鵝湖度過整個冬天。放眼望去,成群的天鵝或在湖面游弋,或在天空翱翔,或引吭高歌,或悠悠低唱。據有關部門統計,過去到天鵝湖越冬的天鵝最多時達到1萬只,成為世界上四大天鵝棲息地之一,也是我國最大的天鵝越冬地。但是,今年冬天不斷有消息說,榮成的天鵝湖生態環境惡化,天鵝數量劇減,有的天鵝因找不到水源而渴死,有的因中毒身亡。但是也有人說,天鵝的死亡是正常死亡。關于天鵝死因,眾說紛紜。前不久,《新聞縱橫》記者陳秉科前往山東榮成進行調查采訪。
1月18號,記者剛到威海,還沒來得及趕到榮成的天鵝湖,就接到了當地老鄉袁學順的電話。袁學順多年來一直自發地從事大天鵝的保護和救助工作。老袁說,文登市的澤庫鎮和寧津鎮有兩個農民分別撿到一只天鵝,交給了當地派出所,他打算把天鵝拉回家進行救助。于是,記者改變計劃,先不去天鵝湖采訪,而和老袁一起去看看這兩只被人撿到的天鵝。
在文登市五壘島邊防派出所,記者見到了第一只被撿來的天鵝。淺灰色的羽毛說明這是一只未成年天鵝,它趴在地上,身體極度虛弱,沒有一絲力氣站立。
袁學順說,這只天鵝抱在手里很輕,象棉花一樣,它純粹是饑餓型的。由于天鵝湖食物不足,它飛離了天鵝湖,要到別處尋找覓食的地方,喝水的地方,休息的地方,它不斷在飛,不斷在找,這是2000年以后才有這種情況,從一個棲息地到另一個棲息地,是很殘酷的改變。這個是最有代表性的了。
老袁還說,象這種天鵝,每年能撿到二、三十只。
老袁說,這只處在極度饑餓狀態的天鵝身體臨近枯竭,非常危險,為它灌了一些食物之后,我們隨后趕往寧津接收第二只。
寧津邊防派出所民警于春廣說今天早上在寧津轄區苑家村,苑明文發現,一只天鵝撞到高壓線落到他家房頂上,嘴受傷了。老袁告訴記者,天鵝撞擊高壓線一般有兩種情況,一是霧天,風雪天,二是極端衰弱,無力躲避高壓線的天鵝也會出現撞到高壓線的情況。
記者見到這只天鵝的時候,比在澤庫見到的那只情況還要嚴重。它趴在派出所一間倉庫里,嘴巴上流了血,糞便拉了一地,奄奄一息。寧津派出所民警于春廣還說,象這樣的天鵝,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就撿到了三只,這種現象是歷年來很少見的。
記者與袁學順從威海到文登的澤庫,到寧津,拉著兩只奄奄一息的天鵝走了200多公里,到達天鵝湖畔的成山鎮時,已是深夜。記者下車后,卻發現從寧津拉回的天鵝已經死在車上。
記者尚未到達天鵝湖,卻已經見到兩只天鵝,一死一傷。第二天,袁學順用稱稱了稱那只死去的天鵝。結果發現,這只死去的天鵝只有7.6斤。而作為亞成體,正常體重一般是一般是17斤,也就是8.5公斤。老袁認為,這只天鵝身體已經枯竭,其最大的死亡原因是長期得不到充足的營養。
老袁說,近年來,象這種因為找不到食物導致身體枯竭、死亡的天鵝越來越多。據記者了解,文登市的澤庫鎮和榮成市的寧津鎮,一個在天鵝湖的西南方,一個在天鵝湖的南方,離天鵝湖都有100多公里。一些當年出生的天鵝體質本來就弱,生存經驗又少,尋找第二棲息地的過程對它們來講,變得格外艱難。這是它們死亡率偏高的主要原因。
那么,天鵝為什么要遠離天鵝湖、到其他地方覓食?成山鎮二村村民唐濤說,這是因為近幾年天鵝湖的食物已經嚴重不足,一些天鵝到周圍的麥田里吃麥苗,幾百畝的小麥被吃得看不到一點綠色,另一些就飛到其他地方尋找食物。而這種現象,追溯到前幾年根本不存在。
成山鎮村民李光炯也認為,天鵝湖里的食物明顯不足。他說,天鵝剛來的頭一個月,還可以吃小蟹小魚,一個月之后吃完了,湖里邊沒有東西,怎么辦,只能吃麥子,有時候,幾百只天鵝在農田里成群成群地落地,引得老百姓不得不驅趕它們。
據記者了解,天鵝湖與黃海相通,湖海之間通道狹窄,湖水相對封閉,水深1到兩米。天鵝湖周圍有四五條淡水河,為天鵝提供了飲用淡水。河水把泥沙和有機物質帶入湖中,大葉藻等多種水生植物生長豐富。大葉藻是天鵝最喜歡吃的食物,另外,天鵝也吃小魚、小蝦及貝類。但是,天鵝湖的清淤工程破壞了天鵝湖的生態平衡,導致天鵝湖里食物出現短缺跡象。
據成山鎮政府官員王永衛介紹,1979年,當地人為了提高海參產量,在天鵝湖入海口處修壩攔海、圍湖造田,使入湖水流被阻斷,湖水無法正常交換,致使天鵝湖逐年淤積,天鵝湖面臨沼澤化的危險。成山鎮當地一家綜合性漁業集團-馬山集團為了維護在天鵝湖的養殖效益和旅游開發效益,從1999年開始,不間斷地對天鵝湖進行了清淤治理。
這項清淤工程計劃總投資1億9千萬元,在長達幾年的清淤過程中,馬山集團已經投入6000萬元。馬山集團的清淤方法是直接用水泵把天鵝湖底的淤泥往外抽。當地很多村民認為,這種近乎蠻干的清淤方法,也把大葉藻連根帶莖一起被抽到了岸上。天鵝湖水產品產量增加了,天鵝的主要食物---大葉藻卻減少了。在湖邊住了幾十年的老岳說,清淤的時候,連海藻、沙子,帶泥,全都抽出來了,連根都抽出來了。清淤之初,天鵝的飯――大葉藻沒有了,小魚小蝦,亂七八糟都沒了。
但是,馬山集團方面,以及成山鎮政府官員都堅持認為,馬山集團的清淤工程不僅沒有破壞、反而有利于大葉藻生長。國際愛護動物基金會鳥類學專家孫全輝博士在實地考察過天湖之后說,清淤一度使大葉藻減少,這是肯定的,即使后來大葉藻生長得到了恢復,或者有所增加,但對天鵝來講,意義不大。因為清淤之后,天鵝湖湖區的平均水深將達到2.6米,但大天鵝的脖子只有0.6米長,即使湖里大葉藻很豐富,天鵝只能望洋興嘆。孫博士還說,如果這片水面能夠提供足夠的食物,它不會再去尋找其他的棲息。因為這片越冬地它至少已經利用了上千年上萬年的時間,如果不是有特別大的變化,鳥類不會改變特有的習性。從這個角度來講,食物資源可能存在某種程度的缺乏。
至此,記者發現,孫全輝博士和大天鵝民間保護人士袁學順的說法是可以相互印證的。今年冬天,人們多次在遠離天鵝湖的地方撿到天鵝,老袁說,這些天鵝大都持續處在饑餓狀態。老袁認為,是天鵝湖食物不足,導致天鵝在尋找第二棲息點的過程中疲于奔命。
然而,孫全輝博士調查后認為,食物不足也許不是天鵝死亡原因的全部。他在天鵝湖考察過程中,曾經對部分天鵝進行過解剖。他說:"從解剖情況來看,是突然性的,不是消耗性的,外表非常完整,沒有明顯外傷。然后皮下脂肪儲備也非常充分。就證明在死之前,沒有經過慢性的疾病消耗,導致長期枯竭,那么它應該是急性死亡。可以在短期內,比如兩三天內死亡。獸醫發現,天鵝器官有好多出血點,這種狀況很可能就是細菌性的疾病造成的,導致急性死亡。到底是哪種細菌,還是重金屬感染,我們沒有做進一步的化驗,所以無法得出結論。孫博士還說,當時,我們還對另外檢來的一只野鴨解剖也發現了類似類似情況,就是皮下脂肪儲備很好,但無明顯外傷,也屬急性死亡。但沒有對所有死亡個體解剖,而且即使對所有死亡個體解剖之后,也不一定能得出結論。因為我覺得這個死因是多樣化的,如果完全搞清楚,可能要積累很多年的數據,才能下這個結論。"
因饑餓而死的天鵝屬于自然淘汰還是另有原因?急性死亡的天鵝又是因何而死?今年的死亡率偏高還是正常?圍繞天鵝之死的眾多謎團一時難以揭開。
下篇:《天鵝湖的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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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海市大天鵝民間保護人士袁學順在家里開了一個家用電器維修鋪子,袁學順沒有多少時間料理他的鋪子,生意清淡,但是老袁一天到晚又很忙碌,他的全部生活幾乎都與保護、救助大天鵝有關。現在,他的家里養著17只天鵝,有被夾子弄斷腿的,有被高壓線撞斷翅膀的,還有是因為饑餓、無力飛行被人撿到后送來的。十多年來,每天清晨,老袁都要騎著摩托車到湖邊走一走,碰到受傷的天鵝就撿回家,養起來。
說起天鵝湖的生態環境,老袁似乎有一肚子牢騷:"天鵝湖環境惡化,他們才離開天鵝湖,這是最明顯的。天鵝湖凝聚力大大減小,以前天鵝入湖后,要在天鵝湖逗留兩到三個月,現在連二十天都不到,有的進去之后,馬上就出去了,開始分散。天鵝湖凝聚力比90年代初大大下降,大有折扣了。"
老袁說,天鵝湖面臨的第一個問題是天鵝的飲用水遭到了污染。出成山鎮往南不遠,就是一條不大的河流,名字叫花夯河,直接流入天鵝湖。然而,就在入湖口200米左右的地方,記者卻發現,來自成山鎮的兩股生活污水一天24小時不停地流進河里。
沿著河流向上游走20米左右,記者還發現,河邊有一處占地五六畝的垃圾堆。如果下雨,沖刷過垃圾的雨水也可以流到花夯河里。
除花夯河外,國際愛護動物基金會的孫全輝博士還對天鵝湖周邊的小崗河、金水河以及二村東河等進行過仔細調查:"主要有幾個方面的問題:一是河水上游,建了很多鮑魚養殖場,使用養殖的水是從海里直接抽取的,使用完成后,直接排到淡水河里。我們也都對淡水進行品嘗,發現這個水是咸的,天鵝是無法飲用的。另外一條河流污染的原因是來自上游居民區的污染和工廠。你象小崗河的上游是電子元件廠,排出很多工業廢水,可以看到漂著銀色物質,明顯受到污染。而且水面還流過一個居民區,一些生活污水也直接流進去了,所以這條河流也基本不適于天鵝飲用了。另外一條是二村東河,原先是直接流進天鵝湖,現在被改道進入了養殖塘里,養殖塘是封閉的,所以這條河流已經不能利用了。"
從天鵝湖西岸向北走,可以看見,1999年開始的天鵝湖清淤工程,馬山集團從湖里抽上來450萬立方米的淤泥,在天鵝湖岸邊覆蓋了幾百畝的蘆葦地和沼澤。這幾百畝的淤泥一方面污染了淡水,另一方面破壞了大天鵝的棲息地,使大天鵝的棲息地急劇萎縮。
孫博士:"清淤對在鵝保護的考慮肯定是不充分的。淤泥堆積在岸邊,破壞了原有的棲息地,比如咸水滲到沼澤地,把淡水資源也污染了。"
記者:"蘆葦和灘涂對天鵝來講,意味著什么?"
孫博士:"可能很多人覺得大天鵝只要一塊水面就可以了。其實這種認識是錯誤的。對于天鵝來講,蘆葦和灘涂同樣重要,一方面,灘涂為天鵝上岸休息提供場所,蘆葦沼澤具有提供淡水水源涵養的功能。"
在天鵝湖的東面,馬山集團下屬的天鵝湖旅游開發公司在天鵝湖邊建了一個巨大的觀光平臺,平臺未建之前是一片荒灘,這個平臺占地60為,它的建成也侵占了天鵝大片的棲息地。
在天鵝湖南側,破壞天鵝棲息地的是當地人為了搞水產養殖而挖出來的池塘。有六個池子還是在劃了省保護區之后建起來的,劃保護區之前有4個,現在總共有10個池子。這些池子挖了之后,對天鵝生活形成了直接的影響。因為它把沼澤地封閉了,原來的地貌消失了,消失后,天鵝不敢來喝水了。當地人只把灘涂當作搖錢樹,根本沒有考慮到棲息地是不能與人相容在一起的。
成山鎮村民唐濤說,一些村民在天鵝湖邊的蘆葦塘用推土機挖開池子,再從天鵝湖引來湖水,在池子里養海參。這些池子離天鵝湖都很近。開挖之前都是天鵝最理想的棲息地。
據記者了解,早在1995年,山東省政府就批準成立天鵝湖旅游度假區。 2000年正式批準成立為省級自然保護區。可以說,這兩塊牌子實際上是一對矛盾。
為了保護大天鵝,當地政府在2002年10月份出臺了《山東榮成大天鵝自然保護區管理暫行辦法》,該辦法第五條規定:核心區屬絕對保護區,禁止任何單位和個人進入;緩沖區只準進入從事科學研究觀測活動;實驗區可進行科學實驗、教學實習、參觀考察、旅游等活動。
從文件規定來看,保護區的管理相當嚴格。但是記者在調查中發現,這條規定在天鵝湖區形虛設。馬山集團辦公室主任王培亮現在他們公司的清淤工程已經停下來,但是,記者在采訪馬山集團下屬的天鵝湖旅游開發公司一位普通員工李林時,李林卻說,這項工程其實沒有停下來,他指著南邊的一條清淤船說,這條船實際上常年在作業。
但馬山集團辦公室主任王培亮以及成山鎮政府官員王永衛都說,馬山集團的清淤工程是經過科學論證的,并向記者出示了由青島海洋大學和中科院海洋研究所撰寫的一份《納潮海灣生態系可持續發展示范工程可行性研究報告》。記者在采訪青島海洋大學環境海洋研究所所長孫英蘭時,卻發現清淤工程沒有科學依據:
記者:"你們提出過清淤的方法嗎?"
孫英蘭:"沒有。我們不是清淤。我們的方案不是清淤。我們的方案是在南大堤那邊開一個口子。然后放上導流體。讓它漲潮速度變小,落潮速度加快,讓它慢慢把泥沙流出來。"
記者:"基本上還是通過潮起潮落,通過自然的方法清淤?你們沒有通過人工或機械的方法進行清淤?"
孫英蘭:"沒有。"
記者:"在這之后,你們做過類似的方案嗎?"
孫英蘭:"沒有。這種清淤的方案我們不可能做出來。即使我不懂得生態,我也不能那么做法。我起碼還懂得底棲動物那一塊,我有那些常識。"
記者:"我們在采訪中,馬山集團和成山鎮政府的人說,清淤方案是根據你們的可行性研究報告做的?"
孫英蘭:"那是借口,是他們找不到個抓手了。從事可行性研究的好幾個人都是國內知名的科學家,我們不可能叫他們采取這種蠻干的做法。"
孫英蘭教授還提醒記者,仔細閱讀那份《納潮海灣生態系可持續發展示范工程可行性研究報告》,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過馬山集團目前的這種清淤方案。這種沒有科學依據的清淤工程一方面把清出的淤泥堆在湖邊破壞了天鵝的棲息地,另一方面,清淤工作也對天鵝活動形成干擾。因為,清淤船就停在了大天鵝自然保護區的核心區域。
然而,更大的人為干擾在于,當地為了搞旅游,在湖邊修了多條機動車道路。機動車可以隨隨便便入,游人也可以隨隨便便地走到湖邊。記者在采訪過程中,不止一次地看到一些游客為了拍攝天鵝飛翔,走到湖邊驅趕天鵝。國際愛護動物基金會孫全輝博士:"不只是天鵝,很多野生動物都不希望在受到干擾的狀態下生活。公路、機動車道就是沿湖建的,當有人、車經過時,正在飲水、休息的天鵝就會被驚飛。這種干擾程度已經明顯影響了天鵝生活。
充足的食物、干凈的水源和棲息地是天鵝生存的三大必備要素,這三大要素在天鵝湖都遭到不同程度的威脅。天鵝湖的食物已經出現短缺跡象,飲用水源遭到了污染,棲息地被大范圍的侵占,人為干擾活動嚴重。孫博士說,榮成的朝陽湖是現在天鵝湖的前車之鑒。朝陽湖的水面是天鵝湖的兩倍,棲息環境與天鵝湖很相近,過去曾經有大量天鵝在那里生活,但是現在,那么大的湖面只有三三兩兩的天鵝覓食,更多的則是一望無際的養殖池。人們應該從朝陽湖那里吸取教訓。
當你漫步天鵝湖畔,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對對神仙般的眷侶在靜靜浮游,恍若置身仙境,但是,當你環視天鵝湖的四周,卻會發現,污水河不停地流淌,清淤后的污泥覆蓋了湖邊的蘆葦地,海參養殖池塘把灘涂弄得四分五裂,廢棄的別墅和旅游開發工程臨湖而建。人類無節制的開發也許才是天鵝之死的根本所在。
責任編輯:趙振宇